性與新美學的誕生──郭文泰

《挑戰邊界》專欄｜OPENTIX 2021年2月

許多當代劇團仍維持著同樣的戲劇形式，而無視戲劇內容的轉變。因為他們依循著傳統結構、情節元素、角色性格、劇情衝突、高潮曲線和故事結局，進行從文本出發的傳統戲劇演出，而不考慮作品內容是關於希臘神話、白色恐怖，或是全球疫情。既定的形式局限了內容表達的創意與可能性。為了誕下新的戲劇語言，以反映這個時代千變萬化的現實，我們必須停止強迫內容與兩千年前的形式交歡。該是時候為我們的內容找個新戀人了。

文字／郭文泰

理論和實踐應該Fxxk，然後他們的孩子就會成為戲劇。

──莫伊斯．考夫曼（Moisés Kaufman）

我們想要形式和內容交媾。我們希望這種交配孕育的後代成為戲劇。

──莫伊斯．考夫曼

知名劇場導演莫伊斯．考夫曼的限制級描述，突顯了創作過程這種「生殖行為」當中的親暱、不可預測、混亂、力量和激情。他的說法否定了學院派無菌般的創作路徑，轉而投入理論和實踐、形式和內容之間，狂野翻騰的有機結合。理論和實踐不做愛，他們Fxxk。

創作重點在於我們怎麼說它

這種形式與內容生機勃勃的結合，在考夫曼的劇作《拉勒米計畫》（The Laramie Project）中表露無遺，這是考夫曼和板塊劇團（Tectonic Theatre）在2000年創作的開創性作品。為了處理1998年在懷俄明州拉勒米市，一名年輕的男同志被毆致死的殘酷新聞，考夫曼和他的夥伴們想找到一種戲劇結構來表達，在原本寧靜的鄉村中發生這起暴力事件的慘狀。他們沒有根據事件寫出虛構的劇本，而是對社區成員進行了數百次採訪，受訪者包括警官、牧師、被害者家屬甚至是加害者。對於考夫曼來說，將社區成員們未經濾飾的真實表述搬上舞台（形式），是展現這起恐同謀殺（內容）最具衝擊力的手段。

這種尋找能最有效表達概念的形式，是創作過程的核心。創作的重點不只是我們說了些什麼，而是我們怎麼說它。當美國作曲家約翰．凱吉（John Cage）面對二戰期間納粹對數百萬猶太人的駭人謀殺，他努力找尋足以表達這種令人震驚之暴行的創造性語言。凱吉顯然認為傳統樂器無法表達這些恐怖謀殺的暴虐和失序，因此他在《以屠殺為名》這個作品中運用了「預置鋼琴（prepared piano）」，把金屬螺絲插入鋼琴的琴弦中，將悅耳的音符轉化為刺耳的聲音。鋼琴家以手臂捶擊琴鍵，在全長約8分鐘的演出裡，創造出襲擊聽眾的聲響轟炸。這不是一場音樂演出，而是一次聽覺上的攻擊、一記響亮的召喚，號召人們正視我們對彼此所犯下的罪行。

建築師麥可．阿拉德（Michael Arad）和景觀設計師彼得．沃克（Peter Walker）在設計911紀念碑時，也面對同樣的挑戰。這座紀念碑位於紐約911紀念空間，用以緬懷2,997名在2001年9月11日恐怖攻擊事件中喪生的死者。他們的作品《倒映虛空》（Reflecting Absence）是由兩座世界上最大的人造瀑布所組成，並且位置就坐落於雙子星大樓的原址上。對於那些目睹了災難現場的人來說，911當天，他們眼睜睜看著人們為了躲避熊熊烈火，從110層樓高的建築物一躍而下，隨即又見證了兩棟世紀高樓瞬間崩塌。由水流斷面堆疊而成的無盡瀑布，將這種「虛無」化為可見，水流向下落入9公尺深的巨大方形凹地，隨後再次轉折向下6公尺，而後消逝於虛無。

為我們的內容找個新戀人

作為劇場工作者，我們也面對著同樣的挑戰，亦即為每個新作品發現最適合表達自己想法的藝術語言。不幸的是，許多當代劇團仍維持著同樣的戲劇形式，而無視戲劇內容的轉變。因為他們依循著傳統結構、情節元素、角色性格、劇情衝突、高潮曲線和故事結局，進行從文本出發的傳統戲劇演出，而不考慮作品內容是關於希臘神話、白色恐怖，或是全球疫情。既定的形式局限了內容表達的創意與可能性。

為了誕下新的戲劇語言，以反映這個時代千變萬化的現實，我們必須停止強迫內容與兩千年前的形式交歡。該是時候為我們的內容找個新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