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站作家專欄
K──李銘宸
《 ☆＜コ:彡水水賣夾仙24H選物販賣小舖☆＜コ:彡 》專欄｜OPENTIX 2021年8月
長得不差的K，曾在表演課上被老師賜名台詞機器的K，總在call back被刷掉的K，臉書顯圖是霸王別姬的張國榮的K，為了試鏡穿了一個禮拜女性胸罩的K，救火的K，斜槓的K，會煮最好喝的熱卡布和做最棒的檸檬磅蛋糕的K，領不到紓困的、做過粗工還扛過瓦斯的、在新舞台當過前台點工的K，最近才從預付卡轉月租的K……想必是深愛著藝術的K，做起藝術…不太可愛……；常常在想，K是不是那種，愛藝術中的自己，的類型？
文字 / 李銘宸
雖稱不上多才多藝，但K踏足過的領域總讓我讚嘆。農曆新年迪化街叫賣、協助搶號代購代排隊、連鎖速食的打烊班；在機車外送才剛在台灣有點苗頭時，K早早入場多家通吃地腳踏數條船，來排練時總帶著奔波整日的汗味與街道車陣中的汙濁氣息，後來甚至在產業於焉成形時轉作平台內部管理職；粗工拆除工、精緻搬家、夜班保全、潔客幫……長得不差的K也會在某些拍賣季度時跑腿國際時尚精品品牌的doorman，K甚至有些夾娃娃機台散落在新北市的幾個不同區域。
流利進出在各不同種類工作間的K，在劇場裡也幾乎可算是十項全能；編導演都能說出些道理，行政技術宣傳行銷也經常是可靠擔當，crew舞監服管助理拆裝台…有次還幫忙救火拍演出劇照（用一台借來的iPhone Pro MAX）。最一開始可能是因為既然沒有演出機會總不能坐以待斃地插花兼工起來，沒想到每件事情K都一點即通有模有樣，日久好像也形成了一種生活節奏與行當。每次工作閒暇碰到或一起吃慶功吸菸區放菸時K總不忘消遣兼自薦：「別忘了我可是個演員」「演什麼就要像什麼啊」；K煮的熱卡布，也是我喝過最好喝的（在他某個是咖啡廳吧檯手的時期）（天哪現在豪想喝到）。
這樣看似幹練精實的K，在小小的劇場界、表演藝術圈，應該是非常搶手對嗎？
事實是K並不為圈子業內或大眾所周知。一路以來，K積極地四處甄選、遞案；有時演員，有時舞者，有時詩人有時模特兒，有時或藝術教育或藝術家或藝評，什麼都沾得上邊的K企圖將這些邊框撐得更開或沾附得更實，但，總是fail；K的努力並沒有辦法在甄選或試鏡的現場被閱讀，也沒辦法在寫企劃書時投案時成為有影響力的履歷；同樣（奇怪）地，總以為這樣歷練豐富、能夠輕易在各種模式與張力間穿梭的K，他的表演和創作，應該充滿各種因而蓄積的野生能量與養分，應該截然不同於我們這些豢養於冷氣房與乾濕分離的場域的學院飼料雞（雖然K也是出身科班學院）。但沒有。而這也或許是癥結所在。其實，K的表演和作品，總讓人有種，尷尬的感覺，不討厭但，尷尬。每每看著K在場上的賣力與投入，都很想請他停下來不要這樣……
自以為伯樂看見K潛質的我，在幾次難得不錯的工作邀約中力邀K加入，希望能夠一起試試，也為他盡盡力（K也幫我救過不少的火）。但幾次與他實際工作的經驗下來，連我也漸漸不知道怎麼在工作場域面對K，沒有過爭執但愈來愈不知如何溝通，相對無言。創作上對他欣賞無感，在現實中與他對上眼睛時又覺得歉疚與同情。K也漸漸不安與不安分於長時間下來於業內權充他人綠葉螺絲釘及業外那些我看來其實也是才華各種的各種勞頓，逐漸欲振乏力。
想到K幫本土品牌拍的衛生衣衛生褲型錄，我好像有留幾本。在某些地方性的超市或農會也能看見K盡力陽光的肖像成為包裝或大圖輸出。
或許K慢慢開始迷失了，或者他一直是迷失的，在為了生存而練就的這也沒問題那也拚命郎的斜槓本事與生活中。朋友之間我們與K，似乎也漸行漸遠；並沒有發生什麼衝突或不好的事，但在彼此各奔前程的時間線下，明明都在小小大台北走跳的我們，彼此的時空卻逐漸彷彿平行。
或許K也迷失在這樣的受苦與他認為的修練中；「時不我予」「或許我應該考慮出國發展……」「台灣人不懂我」；迷失在堅持與等待。K如果哪天成名了，或許也會在各種報導中成為另一種歷經百工才得以成就的伶人名角模板——「日兼三分工 黑馬影帝自謙：只是做工的人」「昔被嫌棄外行三腳貓 今成螢光幕上變色龍」「曾跟李安擦肩而過 新科影帝不計前嫌呼喚：我變了」……
是說說實在的，生而在世有誰是不迷失的嗎？
我總想到讀書時聽不大懂畢業後許久有天在虛空中冒出叮咚聲音與電燈泡的老師說過的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話：愛你心中的藝術，而非愛藝術中的你。
我常在想，K是不是那種，愛藝術中的自己的類型？
耽溺於受苦，視虛耗為付出，在斜槓與多工中震盪逢源，才華與努力的斯德哥爾摩，劇場劇組多出來的冷便當不僅果腹更是一種精神的糧食。
疫情警戒前，曾與K匆匆見了久違的一面，擇不如撞地約在我剛結束另一個會議的咖啡廳，他想請我幫他看看聽聽他要試鏡的劇本和台詞。時間本來就有點晚了營業時間也將近收尾，咖啡廳裡的音樂從原先塑造格調與情境的indie類型突然轉變成流行曲風催起打烊的節奏與音量。李榮浩的〈喜劇之王〉。剛才滔滔不絕的K（K援引了一些他所認知的方法演技論述跟我argue我對劇本內某段獨白的想法建議）安靜下來，我無聲地會心噴鼻息笑，這刻的魔幻有種尖酸，也彷彿他將要試鏡的角色的隱喻。（#劇場圈尹天仇）
「好耶，我大概知道了。走吧，抽菸。」曲子都還沒播完我們就結帳離開了。
之後K好像有試上那個角色，是蠻不錯的機會蠻為他高興的，但因為疫情的關係原定的拍攝似乎一再順延……異性戀的K好長一段時間都用著霸王別姬的張國榮劇照作為FB的大頭照，疫情警戒期間有天換成了瓦昆．菲尼克斯飾演的在長階梯上跳舞的小丑，奧運期間大家瘋換TAIWAN IN的那陣他換成了系統預設的空白人頭。
我想，K即便是愛藝術中的自己的那種類型，是真心的那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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