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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怡儒 鋪展台灣元素,以空間說故事

黃怡儒 鋪展台灣元素,以空間說故事

專題╱為表演打造世界的人——舞台設計

思考空間與文化的關係是黃怡儒的本能,因此台灣土地上無論是破敗、尋常的景色,對他來說都是不同的生活脈絡。例如都市隨處可見的鐵皮加蓋,他看作社會經濟變遷的軌跡;又或是那些經常放在停車格上、灰綠色的盆栽,上頭的植物半枯半綠,其存在的意義早已脫離觀賞價值,而純粹為了「框定界線」,彷彿說著:「此位有主,切莫暫停」——這樣框定行為的盆栽,實在「太台灣」了,最後成為莎妹劇團《親愛的人生》舞台設計發想的原型。

文字 / 郝妮爾

攝影 / 林韶安

聊起往事,黃怡儒多是清清淡淡的,但若認真忖度,真的會讓人懷疑世上是不是真有所謂學霸——不只是課業上的,而是學習任何領域的霸主。

黃怡儒小學參加兒童劇展,便抱回一個最佳演員的獎盃;大學加入台大話劇社,自學燈光設計,當年就拿下大專盃第一名。此後一戰成名,大三接下金馬獎頒獎典禮,Michael Jackson幾次來台,演唱會燈光也是他做的。

因為如此,大學4年,他竟有辦法攢下百萬,靠存款飛去英國念碩士。而後也是第一次,第一次做電影的美術設計《三橘之戀》,那部電影就入圍威尼斯影展競賽片。

那是1999年。黃怡儒走到這一步時,才剛滿25歲。

做過燈光、表演及美術設計,黃怡儒又是何時開始走向舞台(空間)設計這條路?他回答,約莫就是在英國確立的,他說:「其實我在念聖馬汀的時候覺得好輕鬆喔,在那裡發生的事情,感覺上大學時期就全部演練過一次了。」

他在聖馬汀主修敘事空間,顧名思義,是翻轉傳統『在劇場說故事』的想法,將舞台的概念開放到任何的可能性中。而這一點,他說自己在大學時便已深有所感,「那時我對於舞台的想像,就已經不是劇場裡發生的事情,可以說是我的一種本能吧?會很自然地思考空間與文化碰撞後,能產生什麼火花。」

一趟下鄉之旅,開啟文化自覺之路

現為「光助大房設計有限公司」總監的黃怡儒,設計作品不限於劇場,在各類策展、商業活動中都可見身影,而其多變主題的共同交會點,便是台灣。

2006年與王嘉明合作的《文森梵谷》,他將台味十足的機車行搬進信義誠品,用車行牆上重新塗抹、粉刷的狀態,連結至各個生命裡不斷抹去的痕跡,進而與梵谷的速寫作品展開對話;2005年做「約翰走路綠牌品酒會」,以台灣釣蝦場為元素,使入場者環繞如池塘般的影像,如從台灣出發,走了一圈,隨光影流動,抵達蘇格蘭。

黃怡儒喜歡和世界不同文化、主題的故事合作,打造全新的空間,但最先誘發的思考的總是:「這麼遙遠的東西,要如何與台灣產生關聯?」

但我們好奇的是,對他來說,從什麼時候開始,台灣的意象才顯得如此重要?

他回憶:「我大學時念農業經濟系,每年暑假都會下鄉交流。有次我們到南部某個小鄉村,白天帶小朋友夏令營,晚上工作,最後一天為了感謝農民的合作,舉辦一場聯歡晚會。農民對著卡拉OK唱歌的時候,我忽然發現一件事——哇,怎麼好多人竟然都是文盲?」原來是他們唱歌時,全不照字幕走。他內心感到衝擊,「在那個年代,有這麼多人被政府機器操作,一生看不懂幾個大字。」思及此,不禁自問:「如果一個人連閱讀都有問題,要如何看報紙?如何接收不同的思想呢?」這個問題,開啟了他的文化自覺之路。

自覺、自信、自我作主

如其所言,思考空間與文化的關係是黃怡儒的本能,因此台灣土地上無論是破敗、尋常的景色,對他來說都是不同的生活脈絡。例如都市隨處可見的鐵皮加蓋,他看作社會經濟變遷的軌跡;又或是那些經常放在停車格上、灰綠色的盆栽,上頭的植物半枯半綠,其存在的意義早已脫離觀賞價值,而純粹為了「框定界線」,彷彿說著:「此位有主,切莫暫停」——這樣框定行為的盆栽,實在「太台灣」了,最後成為莎妹劇團《親愛的人生》舞台設計發想的原型。

「那些最原始的念頭,假如我不說,也許沒有人會知道。」黃怡儒說,他所傳達的空間社會性,不是搖旗吶喊、那種張揚式的口號,而是一種更隱性的方式,「至少你在看到這個舞台時,不會感到陌生,甚至有機會翻到潛意識深處的一個記憶。我覺得這樣就足夠了。」他期待那些極其樸素的日常,能夠滲透觀者的心底。換句話說,「不是說強調台灣,就要把三太子請過來,而是我們如何對生活的事物產生看法,我們如何因此而產生自信、對於生命有所自覺,甚至——能夠有主見?這才是我想做的事情。」

一齣想像力的遊戲,邀請觀眾自行腦補

黃怡儒看待社會的態度是如此,之於劇場環境亦然。

他長期與王嘉明合作,其中一個原因,固然可追溯自台大話劇社牽起的緣分,然另一要因,則是兩人總能完美接住對方的點子。

他聊起2000年有一齣名為《耶誕節狗也會跳舞》的作品,由4位導演製作4齣短戲,王嘉明的作品《V》令他非常驚喜。「那齣戲是全黑的,他讓兩個演員去講述一段《春之祭》的舞蹈,就像轉播球賽那樣,說出:『這時候,男舞者跳起來了,跳起來了,轉了三圈……』。」當時觀眾只聞其聲,未見其人,黃怡儒說王嘉明這樣的導演行為對他來說十分重要,攪動了他的創作邏輯,讓人會跟著探問:「表演的邊界是什麼?」

兩人這幾年來的合作極多,另值得一提的是2012年獲得第8屆台新藝術獎的《膚色の時光》。

黃怡儒聊起該戲起源:「那陣子,嘉明問我最近有沒有想做什麼?我說我一直想做一件事,但對導演的挑戰很大。」啊,這句話對於玩興重的導演來說,豈不是一句天賜的邀請嗎?

他接著補充,《膚色の時光》不只對於王嘉明而言,而是對全世界的導演來說,都應是一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嘗試——讓觀眾分為兩區,無人見得全貌,觀眾只得以拼湊、局部的畫面來想像另一空間的樣貌。黃怡儒說:「很多時候,劇場都是在跟觀眾玩想像的遊戲,我們需要透過各種方式讓觀眾腦補,而且必須承認——那個腦補的狀態才是觀眾會滿足的地方。某種程度而言,你可以說這種經驗跟閱讀類似,我們要自己構築聲響景象。劇場則是給了更多脈絡。」

秉持這份心情,使黃怡儒與王嘉明積累出不言而喻的默契,隨時準備好接住對方丟過來的想法,日復一日地「玩」下去。

主動擊球,丟出四海皆準的美意

作為舞台設計,黃怡儒常是一個「主動」出球的人,不只等待導演/雇主給予主題,也經常拋出想法,看有哪些故事能夠放進。而周遭生活的空間、眼前所見的一切,也都是他口袋中的設計元素。

近年,他著迷於台灣潮濕的霧氣,活在一個衣服常常乾不了、濕氣那麼重的環境,影響了我們什麼呢?另一方面,台灣交通文化中,那些始終在車陣中穿梭、游移的機車,忽然間就縮小了人與人的距離,一方是否感到被侵犯,一方是否應該給予更多包容?「你說這種尷尬的情緒,是不是一種一種性感?而且是一種獨屬亞熱帶地域的性感。你在寒帶氣候國家看不到這樣的景象喔。」黃怡儒說。

當然,他也曾懷疑這些台灣元素是否只對本土觀眾才能產生共鳴?然有太多例子——包括巡演至法國巴黎秋季藝術節的《親愛的人生》——都在在佐證,真誠的作品,擁有放諸四海皆準的美學概念。而黃怡儒也將一再以敏銳的觸角,持續探向藝術的邊界,「又或者,假如說那邊界真的存在,那麼表演藝術還有沒有其他的可能呢?」他笑著說,彷彿心底已經擁有一個答案了。

人物小檔案

黃怡儒,倫敦中央聖馬汀藝術暨設計學院敘事空間藝術碩士,於布拉格 DAMU 修習歌劇設計,於蘇黎世 HGKZ 修習影像。現為光助大房設計有限公司負責人。作品範圍涵蓋劇場,電影美術,廣告美術,商業及展場空間。多年來與莎妹劇團、世紀當代舞團、誠品書店、兩廳院等藝文團體與機構,以及 LG、Mercedes Benz、Louis Vuitton 等國際品牌合作。視覺藝術與表演藝術合作作品多次受台新藝術獎肯定。合作電影曾入圍威尼斯影展,並於南特影展與芝加哥影展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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