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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尼．巴倫 以爵士樂述說自己的生命故事
文字 / 楊曉恩
圖片 / 國家兩廳院 提供
曾榮獲12次葛萊美獎提名的爵士鋼琴大師肯尼．巴倫（Kenny Barron），今年剛慶祝了他的80歲生日，在他60多年的演奏歲月中，不但曾跟創造美國爵士樂歷史的大師一同合作，也擔任爵士樂教育者，培育無數優秀的爵士音樂家。他參與了二戰之後的美國爵士樂發展史，灌錄超過500張以上的爵士樂唱片，也帶領自己的樂團出版40張以上的專輯。雖然肯尼的音樂經常被歸類為主流爵士樂，然而與他合作的樂手不但各有特色，也在演奏及彼此激盪的過程中，形塑了他的音樂風格。肯尼所共同譜寫的這部戰後爵士樂歷史，可以說是一部眾多樂手參與的美國爵士樂社會史，鼓動人心的，不僅是音樂，更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與交流，正如他所說的：「只要你演奏的音樂是誠實的，並且來自真心，人們就可以透過你的音樂瞥見你的真實自我，並對此做出回應。」而他這些想法與態度的產生過程，可以透過觀察他60多年與樂手們來往的職業演奏生涯，有所啟發。
跟著哥哥的腳步一路學習，到任教知名音樂學院
1943年出生於美國費城，肯尼來自一個喜愛音樂的家庭，而生於1927年的哥哥比爾．巴倫（Bill Barron）不僅收集許多78轉的爵士唱片，也是一位薩克斯風手，在哥哥的影響下，肯尼也喜歡上爵士樂，並從14歲左右就開始職業演奏生涯。他的第一個職業演出是在費城的舞蹈樂隊（dance band）演奏，當時仍然流行所謂的歌舞表演（cabaret），樂隊為各種演出形式服務，例如舞蹈、歌唱及喜劇等。在舞蹈樂隊的演出工作中，他不但累積了大量的爵士標準曲曲目，也學會了如何為歌手伴奏，他認為，這對鋼琴手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因為為歌手伴奏，重點在於如何襯托歌手，而非表現鋼琴手自己。對當時仍是10幾歲青少年的他而言，這些都是非常寶貴的經驗，也影響了他之後的爵士樂演奏。
大約於1961年，肯尼就追隨哥哥比爾的腳步來到紐約。對一個熱中爵士樂演奏的年輕人來說，紐約不僅有許多的爵士酒吧與表演，更是一個不夜城。他與哥哥住在紐約的東村，附近有Five Spot Café及Jazz Gallery等重要的爵士演出場所。他在Five Spot Café欣賞詹姆斯．穆迪（James Moody）的演出時，由於穆迪 認識他的哥哥，便邀請他上台演奏（sit in）（註1），演奏結束後，穆迪太滿意肯尼的表現，就直接雇用他作為鋼琴手，甚至也 向鼎鼎大名的咆勃爵士（Bebop）小號手迪吉．葛拉斯彼（Dizzy Gillespie）大力推薦肯尼。而迪吉在還未聽過他演出的情況下，就相信了穆迪的推薦，雇用了肯尼作為他的sideman（註2）。肯尼參與迪吉的演出長達4年，不僅學習了許多具有拉丁音樂元素的曲目，也從迪吉的演奏中，學到在即興演奏如何應用留白以創造強大的敘事性；另外，迪吉身為樂團團長（Leader），如何與人相處，並尊重團員。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無價的經驗與學習。
然而，1966年，為了多留一些時間陪伴妻子與家人，他選擇離開迪吉繁忙的巡迴工作（註3），成為自由樂手，但也因此接到其他爵士音樂家的邀約。其中，薩克斯風手尤瑟夫．拉蒂夫（Yusef Lateef）不僅鼓勵他多多創作，也經常在錄製唱片時，使用他的原創曲目，讓他覺得受到很大的激勵。拉蒂夫自己除了興趣廣泛，擅長多種樂器的演奏，也熱心學習，經常回到學校進修，並於1970年代在麻塞諸塞大學阿默司特分校取得教育博士學位，因此他也鼓勵肯尼再次回到校園學習。肯尼聽從他的建議，最後於帝國州學院（Empire State College）取得學士學位，並在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及茱莉亞音樂院任教，培育英才。
追隨前人腳步，真心、誠實、與仔細聆聽
談到爵士樂教育，肯尼認為是在學校學習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要更上層樓，終究得回到演奏，並且經常與不同的人一同演出，這才是實戰經驗的來源，也是學校無法教的東西，尤其是跟優秀樂手的共演，得到的經驗不僅寶貴，也是無價的。至於爵士樂教學非常重視的採譜練習，他認為，比起將大師的即興演奏聽寫成樂譜，把這些音樂當成樂譜上的音符來看，直接從聲音學習是更重要的。例如，他會仔細聆聽聲音，辨別演奏者的觸鍵、表情等，他說，這些音樂的特性都是非常「個人的」，也是辨別每一位爵士音樂家的重要依據，就像戴斯特．戈登（Dexter Gordon）之所以與約翰．柯川（John Coltrane）不同，不只是音樂內容上的不同，更是聲音上的不同。
不同的聲音，一直是爵士樂手一生所追求的目標，而著名的低音提琴手羅恩．卡特（Ron Carter）也曾經找他合作，組成一個具有特別聲響的四重奏：卡特自己演奏piccolo bass並擔任主奏，加上低音提琴手巴斯特．威廉斯（Buster Williams）及鼓手班．賴利（Ben Riley）。他們於在1970年代共演並錄製唱片，花了非常多時間旅行與相處，養成了絕佳的默契。肯尼 後來也與巴斯特．威廉斯及班．賴利組成了自己的鋼琴三重奏，並在當時的紐約爵士樂圈成為炙手可熱的三重奏，邀演不斷。後來，更與鬼才鋼琴手提洛尼厄斯．蒙克（Thelonious Monk）的薩克斯風手查理．勞斯（Charlie Rouse），一同組成了致敬鋼琴手提洛尼厄斯．蒙克的斯菲爾（Sphere）爵士樂團。
「斯菲爾」（Sphere）的命名來自於蒙克的中間名 ，一開始他們以蒙克的作品為主要的音樂內容與方向。然而蒙克自己的四重奏有著特別的聲響，比起單純的模仿，他們選擇透過重新編曲，來創造屬於自己的聲響。斯菲爾樂團於1982年錄製第一張專輯《Four in One》，錄音結束後的路程上，肯尼打開收音機才知道蒙克已於當天過世，這讓他們相當難過。因為對斯菲爾樂團來說，演奏蒙克的曲目，除了喜歡他的作品之外，更希望能激勵當時已經臥病在床的蒙克再次起身演奏。因此，出自對蒙克的尊重，斯菲爾樂團所演奏的曲目，都會跟蒙克的太太討論，並取得同意，確認能讓蒙克家族獲得版稅。
1980年代末期，肯尼與著名薩克斯風手史丹．蓋茨（Stan Getz）有著密切的合作，1986年史丹．蓋茨出版的專輯《Voyage》就是肯尼所創作的同名曲。他們經常到哥本哈根的爵士俱樂部Jazzhus Montmartre演出，並錄製現場演奏專輯，蓋茨生前最後的一張錄音，便是與肯尼著名的二重奏專輯《People Time》，由於這張專輯獲得葛萊美獎入圍的肯定，也讓爵士樂迷對肯尼的二重奏演奏功力印象深刻。對爵士鋼琴手來說，與管樂的二重奏，其實需要高超的爵士樂演奏能力，在清楚地表現節拍與和聲時，也不能太過重複與呆板，否則就失去了爵士樂即興的趣味。而肯尼不但可以跳脫形式的限制，還能恰如其分地與蓋茨對話，問他將二重奏彈得如此優美的秘訣是什麼？他微笑著回答：「就是仔細聆聽對方。」
這場於1991年3月的現場演出，並沒有彩排，也沒有事先擬定好的曲目，一切視現場氣氛而定。雖然當時蓋茨已經病重，但是他們的默契無間，肯尼所說的真心、誠實、與仔細聆聽對方，在這場演出中表露無遺，他溫暖並詩意的觸鍵，敏捷地進退自如，知道何時該留空間給蓋茨，何時又該回應他。肯尼也說，相較於鋼琴獨奏，他更喜歡二重奏，因為比起自我展現，他更喜歡對話與交流。
刺激彼此的演奏，源源不斷的交流與傳遞
雖然與蓋茨的二重奏讓肯尼的鋼琴演奏獲得了極大的讚譽，然而，鋼琴三重奏才是爵士鋼琴手的主場，也充分表現肯尼作為樂團領導者的功力。他與低音提琴手北川潔（Kiyoshi Kitagawa）及鼓手Johnathan Blake組成的鋼琴三重奏已經超過10年，3人默契極佳，分別都已經認識20年以上，因此3個人的演奏可以如同一個人的呼吸般契合，經常某一個人拋出的動機，可以由其他兩位完成。北川潔與強納森．布雷克都是極受歡迎的樂手，邀約不斷，而他們與其他樂手合作所帶來的靈感，也會帶回肯尼的鋼琴三重奏，刺激彼此的演奏。這種源源不斷的交流與傳遞，正是爵士樂的重要特色。
肯尼喜歡的合作對象，除了重視音樂能力之外，也看重與人相處的能力。因為他認為這樣的人才有能力心存敬意去對待彼此，心地也是善良的，同時也能在舞台上激發正向的化學反應，而非在舞台上帶來怒氣。其實從另一個角度看，肯尼正是這樣的樂手，才會如此受到大家的喜愛，而紛紛找他合作。
然而，音樂工作如此繁忙，他如何平衡工作與生活呢？他認為所有的音樂人都應該培養一個音樂以外的興趣，像他就非常熱中於閱讀，不論各種類型，舉凡歷史、小說、散文、心靈成長或心理學等，他都能沉浸在閱讀的喜悅中，來消除音樂工作所帶來的壓力。此外，由於新冠疫情的關係，也讓他有機會精進廚藝，也為他帶來許多為自己與家人做菜的樂趣。
綜觀肯尼．巴倫的人生歷程，可以看到他用爵士樂說了他的生命故事，這個故事包含了所有他相遇的樂手、經歷的體驗、以及學習到的領悟，爵士樂對他來說就是一切，是生活、表達及創意的展現。他一點也不擔心語言或文化的界線會限制人們對音樂的理解，因為，真誠的音樂可以跨越語言及樂種的藩籬，讓人直接感受靈魂，而這也是他非常樂於跟世界各地的觀眾分享音樂的原因。
註：
- Sit in是爵士樂手常見的交流方式，指在Jazz Club演出的樂團Leader，若在觀眾席中看到認識的樂手，有時候會邀請他即席上台參與演奏一到兩首，稱為sit in。
- Leader與Sideman是爵士樂演出的重要系統。爵士樂團的形成，通常以Leader為中心，由Leader決定音樂的方向，並雇用其他音樂家作為Sideman。Leader的職責除了決定音樂內容以外，也必須與各種音樂表演場所或業主洽談演出事宜及價碼，並且負責給予sideman報酬。而另一方面，Sideman的職責則是準確依從Leader的指揮，除了準時出席彩排及演出之外，也必須完成Leader所規劃的音樂任務。
- 他曾在訪談中提及，有時候一年有40週都在外面巡迴演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