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TIX編輯臺
唐美雲ｘ唐文華－創新跨界裡的傳統堅持，讓一加一大於二
【巨人1+1】專題 ｜OPENTIX編輯臺 2023年10月
文字 / 陳淑英
攝影 / 林韶安
唐美雲歌仔戲團年度新作《臥龍：永遠的彼日》（後簡稱《臥龍》），以新編劇本、新審美觀詮釋歌仔戲中極少搬演的「三國戲」；同時，繼去年《冥遊記—帝王之宴》特邀國光劇團當家老生唐文華跨界合作，飾演唐太宗李世民，引起熱烈回響後，今年再度力邀唐文華飾演劉備，與唐美雲所飾演的諸葛亮共同譜寫一段超越君臣關係的知己情。演出前夕，本刊特別訪問兩位名角，談談延續去年經驗而來的創作脈絡與過程。
Q：《臥龍》講的是「三國故事」，又如何能夠老故事新說？劇名中的「永遠的『彼日』」指的是哪一日呢？
唐美雲（後簡稱雲）：歌仔戲的三國戲不多。印象中我父母年代的戲班，會趁著正戲開演前半小時來段三國戲，但是近期就已經很少看到了，所以三國戲對我來說有點熟悉又有點距離。
一般認為三國戲的角色多為男性，演的是武打、戰爭，比較陽剛；但是新編《臥龍》則聚焦於諸葛亮，重新詮釋這位歷史名人，以他死後的蜀漢為背景，「雙線平行、過去式與現在進行式並進」手法說故事。過去式是諸葛亮的生命軌跡與劉備的知己情，現在進行式是諸葛瞻的人生抉擇與劉禪的君臣關係，雙線逐漸顯露諸葛瞻、劉禪這兩位政二代跟巨人父親的難解情感。
諸葛亮、劉備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人物，我認為愈熟悉愈好，愈熟悉愈能從我們的演出看到新風貌——我就是企圖演一齣屬於歌仔戲的三國戲。
「彼日」廣義指「信守諾言的那一日」，是諸葛亮答應劉備出山輔佐的那一日，也是諸葛亮接受託孤、允諾協助劉禪的那一日。諸葛亮過世前，回憶劉備三顧茅廬，說他永遠記得「那一日」在他的生命「留下印記」，期許兒子「人生一定要勇敢做一件事」，表面上說給兒子聽，其實告訴自己「人一輩子該做的就去做吧，才無悔生命」。
Q：諸葛亮的基本人設深植人心，在《臥龍》中又如何設計這樣的人物並揣摩感情？
雲：我過去習慣從角色去揣摩人物個性，這次新編劇跳脫諸葛亮固有的「足智多謀、出神入化」形象，所以我反過來先設計人物個性再進入角色。
例如「三顧茅廬」這場戲，我的詮釋是「諸葛亮把劉備當偶像看」。諸葛亮13歲時聽聞「有位兵將不多的劉將軍，願意救援徐州」，對諸葛亮來說，這個將軍很偉大，如偶像般，但一直沒機緣見面，直到劉備前來拜訪，而諸葛亮也被打動，答應效力。
大家想像假如有一天，你的偶像出現在你面前，你的心理狀態。此外跟你對戲的人也很重要，排練時唐文華老師常提供寶貴意見，他會先說故事，說完才說：「嗯～這裡好像要怎樣怎樣。」。
關於「信守諾言」，我很有感觸，並且知道如何去做。我本身從一個歌仔戲逃兵，一路做到成立劇團，正因為我當年答應父母親，願意乖乖做這件事，過程中遭遇很多考驗，支持我往前走的就是「我答應過父母親」這個諾言。答應很簡單，堅持很困難，如何在堅持中找出方向，並在遇到挫折時，把當時情境說的話當成鼓勵的動力。例如諸葛亮北伐點兵，對先帝說：「我們的大軍勢如破竹，相信不久的將來就可完成您的心願。」我可以同理諸葛亮那種「雖然劉備不在了，但正因為您給我們的期許與祝福，讓我們有勇氣持續往前走」的心情。
圖 / 唐美雲
Q：唐文華老師是第二次應唐團之邀跨界演出，比起去年第一次演出《冥遊記—帝王之宴》，心境有什麼變化？
唐文華（後簡稱華）：第一次戰戰兢兢，第二次愈來愈驚。
戰戰兢兢是說我第一次嘗試演歌仔戲，不會唸、不會唱，沒關係，不丟人，就慢慢學習，一定可以。第二次的愈來愈驚，是因為唱腔愈來愈難，這次有11字句的【都馬調】，激動情緒好快，還有【慢七字調】，不要說觀眾聽了酸楚，我聽了都酸楚。男人跟男人的戲不像生旦戲討俏，要在帥氣瀟灑、氣度不凡的表演中唱出情真意切，其實並不容易。
說到跨界，我認為必須做到兩點：第一要真的融入，第二要提升，不但提升自己，還要提升彼此劇種的藝術表現。我跟唐團的合作看到他們嘔心瀝血製演作品，我更加要求自己必須嚴謹看待歌仔戲、看待唐團。
雲：去年演完很多觀眾問我：「唐文華老師會講台語嗎？」，我說：「他真的不會說。」唐哥（唐文華）的台詞是逐字背下來，劇本滿滿筆記，從細節就可看出一位演員會成功是有原因的，除了他自我要求高，還真心希望因為他的參演能為歌仔戲帶來新色彩。
華：哎呀，閩南語的學問很大。我拿到本子會先請唐老師（唐美雲）唸一遍，立即開始練習，排練時再唸給編劇聽，看意思對不對。
例如「天地可鑑」本來就不好念，「鑑」又是閉口音，就想辦法用注音、用國字、用各種方式來提示自己。最難的是音韻聲調，同個字，發音不同，聲調不同，意思就不同，唱腔也不同，例如「自己」的文言、白話說法都不同。
表演很難了，再加上這些更難。不過，當演員就是要唱不離口，拳不離手，反復練習就對了。一遍不行，再10遍，再不行就再練50遍，就是重覆再重覆。我常常被糾正，我以為幾位老師只要求我，但排練時，他們也是這樣要求唐老師，只要她一個音沒唱好，或用習慣性唱法，他們立刻「不留情面」糾正，唐老師趕快說：「歹勢，立刻修改。」這讓我感觸很深。
雲：唐哥的劇本很精采，註記密密麻麻，筆記比劇本字還要多。
華：堅持很重要，我是堅持把自己事做好的個性。我背詞除了背自己的詞，還背別人的，要知道別人的節奏在哪裡，要作戲但又不能亂作戲。
Q：唐文華老師在京劇《劉備哭靈》、《白帝城托孤》、《長坂坡》等經典劇目演過劉備，那麼這些跟《臥龍》的劉備有何不同？
華：京劇的劉備不太是主角戲。像《劉備哭靈》敘述劉備聽到二弟關羽、三弟張飛死訊，想起他們兩人跟著自己南征北戰的過往，痛哭失聲，呈現三兄弟間的感情，且因為關張個性不同，劉備對他們的感情不同，哭法與演法都不同。其他的戲也多屬於二路配角，跟這次完全不同。
《臥龍》重點在諸葛亮跟劉備之間超越君臣關係的知己情，對兄弟情沒那麼多描述，是一個全新的人物，必須重新設計。
Q：兩位老師排戲很像武林高手過招，是不是有印象特別深刻的事情？
雲：我跟唐哥有很多對唱戲。如果情緒不對、或導演要求戲的感覺不對，他會立刻改，像「託孤」，唐哥本來是以「劉備是個快過世的人」的唱腔來詮釋，但導演要求我們放鬆回憶兩人初相識，一起打天下的往事，唐哥立刻說：「我要修正唱腔。」後來唐哥調整設定為此時劉備有一點迴光返照，所以「要唱得的元氣些」，後面再回到虛弱，這樣情感有轉折，唱腔有節奏。
華：唐老師的唱腔有獨門特色，聽她唱，耳朵有談戀愛的感覺。我常常聽著聽著，一個不小心就被她帶走忘詞，但她唱完，我要很快接詞，所以可以入神但不能失神。
雲：其實我跟唐哥演對手戲也很危險。我們認識30年了，知道他很會唱，我聽他唱也會聽到忘神，特別唐哥對人物角色內心的處理，以唱腔來表達得很動人。
有人問我李世民、劉備這兩個角色，如果不是請唐哥來演的話，會請誰來詮釋，我說：「這個問題不可能成立。」因為我們就是為唐哥量身設戲，從角色到唱段，一開始就是針對唐哥，根本無法換人，唐哥演的李世民與劉備是獨一無二的。
圖 / 唐文華
Q：唐美雲歌仔戲團創團26年，以《臥龍》來說，開創新局的部分有哪些？
雲：沒有足夠的傳統，就無法創新。在傳統基礎上，《臥龍》至少有以下幾點新作風：
一、以新手法寫三國，例如從兒子諸葛瞻視角看父親諸葛亮，一般傳統戲不會特別寫這些，但我們寫得很用心。
二、突破迷思。一般認為三國戲多打殺，我們還是有教場點兵，但以更浪漫手法演繹，浪漫不是只有男女夫妻才有浪漫，諸葛亮、劉備是君臣又像兄弟，彼此之間的信諾情義，何嘗不是浪漫。
三、雙線平行、以過去式現在進行式說劇情。
四、服裝請黃文英老師負責視覺監督及製作。
尤其一般認為只要主角好看，邊配湊和著穿舊衣即可，但是我不允許主角好看，邊配不好看，連黃老師都說：「相信台灣沒有一個劇團願意這麼做。」看演員嶄新漂亮的服裝，再加上舞台燈光影像，體認到一台戲要好戲，真是缺一不可。
我這麼做是為了第一次走進劇場看歌仔戲的朋友。第一次看戲很重要，如果第一次看戲感覺好，下次會再來。同時，也是對長期支持劇團、支持歌仔戲的朋友盡力做實質上的回饋。
我真的很想改變外界對歌仔戲的看法，歌仔戲只有100多年，很年輕、很活潑，接地氣又時尚，歌仔戲是有水準的，你可以選擇在廟口看，也可以選擇進劇場看。
Q：唐文華老師從演員到身兼戲劇指導，從京劇到歌仔戲，想問的是您的觀察，京劇和歌仔戲的排戲有什麼不同？
華：不管京劇、還是歌仔戲，對我來說，一定是多學習，先要求自己，再去要求別人；學習把自己做好，再學習跟人溝通。
我排戲有幾個堅持：一、演員只要進到排練場，如果談話內容與戲無關，我會不客氣地請你出去，一定要維持排練場紀律。二、排戲前先讀好本子，第一次讀本，演員讀出什麼感覺，我就知道你用多少功。三、胡琴打鼓佬等幾位老師都在，演員先講清楚要的鑼鼓點、過門調門，之後再修細節。四、如果演員忘詞，我不會提詞。記台詞是本分，想在紅氍毹上爭榮耀，請先做好基本功。
唐美雲歌仔戲團是個嚴謹的團，我學習投入京劇藝術超過50年，很少像唐團這樣為了藝術都一視同仁，不管是多資深的老師、還是學生，通通無差別要求，走位該走到哪，燈光該打到哪，都經過深思熟慮。不會自我滿足，不是排好了就定案，反覆排已定好的戲，不斷修改再排、再修再改，直到首演，觀眾對他們有所期待是值得的。
圖 / 唐美雲、唐文華
Q：兩位老師合作特別有火花，是不是每年都有機會看到「雙唐」新作？
雲：去年特邀唐哥跨界演出，真的是一加一大於二，唐哥讓很多人見識到京劇功底的魅力，同時形成京歌觀眾群的雙向流動，很多京劇迷來看歌仔戲，歌仔戲迷也去看京劇。我要特別謝謝唐哥的戲迷來看歌仔戲，我自信唐團製作嚴謹，沒對喜愛唐哥的粉絲失禮，而且他們看到不一樣的唐哥，一定也很開心。
未來只要唐哥時間許可，唐哥「一生千面」，可以跟編劇討論更多可能性，寫有別於唐哥在京劇的人物形象。哈哈哈，觀眾可以許願喔。
※本文轉載自《PAR表演藝術》官網限定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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