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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中的獨舞者──貧窮男

歷史中的獨舞者──貧窮男

《看戲不忘電影》專欄|OPENTIX 2021年5月

(攝影 / 張曉雄)

《獨舞者的樂章》抽離了兒子拍攝母親的角度,以全觀歷史還原了林絲緞的傳奇與時代性,從日本父親返回日本,母親未婚生子,從小受盡嘲弄,鍛鍊出她的頑強性格;在保守年代擔任人體模特兒並開先河舉辦人體畫展與攝影展;婚後轉往舞蹈演出、進修與多元的舞蹈教學生涯……都勾勒出林絲緞在台灣的美術史、攝影史與舞蹈史上不可磨滅的重要性與獨特感,但卻好像被歷史遺忘般的忽略,透過紀錄片的客觀陳述,讓所有人重新認識了林絲緞,在那保守年代的異樣眼光,以及她對舞蹈的終身熱愛。

文字 / 貧窮男

在公視看了《獨舞者的樂章》,卻錯過開始的片頭,看完後非常驚訝,拍了《滇緬游擊隊三部曲》的導演李立劭,怎麼有辦法將台灣前輩舞蹈家林絲緞的傳奇人生拍得如此入味?後來看到報導時才明白,原來導演是林絲緞的兒子,倒是讓人回過頭來思考:為何出身遭遇白色恐怖、本省家庭遺族的導演,會關心亞細亞的孤軍?

重現那些湮沒在歷史中的人

《獨舞者的樂章》抽離了兒子拍攝母親的角度,以全觀歷史還原了林絲緞的傳奇與時代性,從日本父親返回日本,母親未婚生子,從小受盡嘲弄,鍛鍊出她的頑強性格;在保守年代擔任人體模特兒並開先河舉辦人體畫展與攝影展;婚後轉往舞蹈演出、進修與多元的舞蹈教學生涯……都勾勒出林絲緞在台灣的美術史、攝影史與舞蹈史上不可磨滅的重要性與獨特感,但卻好像被歷史遺忘般的忽略,透過紀錄片的客觀陳述,讓所有人重新認識了林絲緞,在那保守年代的異樣眼光,以及她對舞蹈的終身熱愛。

而這也回答了導演為何拍攝《滇緬游擊隊三部曲》的原因,透過紀錄片的力量,讓我們重新正視被歷史刻意遺忘的人事物,重現歷史定位。《獨舞者的樂章》另一吸引人之處,在於當年師大美術系畫她的學生們,早都成為赫赫有名的藝壇大師。當知道導演是林絲緞的兒子後,更覺得特別,沒有人比導演更熟悉她,卻完全不以私人情感介入,讓作品有著更為清晰的脈絡,不用我再錦上添花,倒是在看片時注意到了一張照片,那是影片中短暫出現報紙刊載林絲緞結婚的消息,她和先生李哲洋的合照。

李立劭導演說,他一直到高中時,才從同學口中知道母親曾是人體模特兒。為了升學,母親說她認識幾間大學美術系的教授們,他還以為母親吹牛,沒想到是真的。相較於母親婚後的低調,父親李哲洋更顯沉默。李哲洋的父親在戰後被派去海南島數年,卻帶回小三;父母離異後,李哲洋跟著父親,妹妹跟著母親改嫁到眷村,與後母不合的他很早就離家漂流,16歲時父親遭白色恐怖處決,他與改嫁的母親到馬場町收屍,這也讓他從此被列入黑名單,遭臺北師範專科學校開除,留日夢碎。

婚後的李哲洋,以窮教員的收入辦音樂雜誌,又以一己之力採集民間音樂,要添購昂貴的錄音與攝影器材,整個家庭的經濟重擔都落在林絲緞身上。因外祖母是賽夏族的關係,李哲洋在1968年最早進入賽夏族採集矮靈祭的音樂,比民族誌學者胡台麗記錄《矮靈祭之歌》還要早十多年。他廣泛且有條理地蒐集各方資料,採集手稿及相關文獻,累積整整70大箱,在他56歲癌症過世後,由林絲緞捐給北藝大圖書館收藏。

看見雲門之前的舞蹈風景

李立邵小時候沒有跟隨母親學舞蹈,反而跟著父親學過音樂,因為父親熱愛登山,也跟過父親到原民部落中採集音樂。但大量的撰稿翻譯與龐大的編務,讓父親從接觸山林逐漸成為藥罐子,在沒有健保的年代,父親的抽屜滿是各種成藥,再加上白色恐怖帶來的噤聲與抑鬱,讓他的專長無法在對的位置發揮,熱愛音樂卻終究被音樂壓垮,反觀林絲緞熱愛的舞蹈,讓80歲的她在鏡頭前健康硬朗身段柔軟。

李哲洋的妹夫雷驤,是他的終身摯友,在他過世多年後,因轉型正義到檔案局申請他無緣相見的岳父檔案,家人才弄清楚李哲楊父親李漢湖當年的遇害經過。雷驤的女兒雷光夏,也寫下歌曲〈明朗俱樂部〉來紀念外祖父。李立邵從學校畢業後,跟著姑丈雷驤拍過「作家身影」系列,也影響了他後來往紀錄片發展。

在《獨舞者的樂章》中,我還注意到一個人物。林絲緞在1975年5月舉辦的舞展,導演挖出一卷盤帶的念白,是出自這次舞展的音樂創作者——早逝的才子戴洪軒,也是《親愛的房客》導演鄭有傑來不及見到的岳父。片中那段幕間的獨白,如今聽來依舊前衛,而楊英風以布幕變化設計的舞台,想來也是大器恢弘,可惜遇到蔣介石過世的國殤期間,演出也就被淹沒在時光之中。

舞蹈家與音樂學者之子,透過紀錄片的影像,從歷史煙塵中還原母親的生平,不論是舊時代身體自主的先驅,或是後來她將舞蹈觸及到家庭主婦、唐氏症等智能發展遲緩的孩子身上,甚至社區大學,廣泛孕育舞蹈種子,推廣舞蹈治療與舞蹈的種種美好,透過她的口述,讓雲門之前的台灣舞蹈風貌有著更鮮明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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