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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電影節】咱們得去真的草原——《野馬分鬃》中的追尋與失落
電影最後一個畫面，是在草原上奔馳的野馬。
或許野馬本就是一種精神象徵，或許終不可見，但總得試著去過一回，為了看見那夢中的場景，我們使點小壞、繞了點路，這些就像所有人青春裡所必然出現的追尋、與失落。
文字 / 林餘佐 詩人
有些電影是無法劇透的，它的劇本涉及了反轉、懸疑等效果，於是在評論時便得小心繞過這些像是地雷的爆點，深怕觀眾在沒進戲院之前，就被打了預防針，無法從電影中獲得樂趣與刺激。然而魏書均（中國導演）的《野馬分鬃》則不然，電影主要在描述電影系大四學生的一段生命經驗，有點像導演本身半自傳似的散文。青春、追逐與隨之而來的失落，便是故事的基調，基調決定了故事的顏色、氛圍。他著重的是一種情感經驗的傳遞，沉浸在抒情的後勁裡，特別是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草原上奔馳的野馬，將整個故事的情緒收束在個畫面——關於追尋與失落——同時間發生。
電影的開頭是在駕訓班，一輛輛的駕訓車彼此挨著前進，這一切看來井然有序，卻又令人感到荒謬的窒息感。這時由主角阿坤駕駛的車輛，行斜地穿過道路，逸出了用路人墨守成規的道路，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隱喻：失速的青春。阿坤放蕩不羈地下車，前往駕訓班的辦公室，有趣的是辦公室上頭的建築物，是一輛汽車撞上安全島的裝飾，人生某種善意的提醒，往往會成了暗示引導你往相反的方向前去。電影中的阿坤便是如此。
離開駕訓班之後的阿坤，決定擁有自己的車子，在二手車市覓得一輛越野吉普車，在灰塵覆蓋的窗上，貼著一張越野協會的貼紙，老闆笑著說：「這可是中國的重要的越協會，上車試試。」老闆拿出手機，點開短片，說自己曾駕著這輛車到內蒙，野馬就貼著車身跑，這是一輛真正的越野車啊（至少曾經是）。一輛過時的越野車與一位青春即將結尾的大四學生，彼此就這樣依靠、湊合著上路。
阿坤開著越野車載著同學，到學校上課，路況很糟，車子停停走走，即便是越野車，也無法適應都市叢林。當然，如果人車一體是個精神上的隱喻，這裡的窒礙難行的不只是車子，更預示著是阿坤無所適從的未來。到了課堂上，阿坤與朋友重修一門錄音課，在課堂中他們嘟囔著：「這老師畢業十多年，也沒真正錄過一天音。」這裡揭示出一個困境，在這個場合裡每一個人都是憋屈的：一個沒駕照卻買了輛中古越野車的大四生，以及隱身在二手車市的前越野車手、一個沒有實務經驗的錄音老師；總覺得這幾個依序出現的人物，對於人生總是一籌莫展。
其中有一個小插曲，稱不上電影的主要敘述，但卻頗具象徵意義。阿坤和朋友為了賺取生活費，到一家錄音室打工，一位財大氣粗的素人歌手，錄了一張不知所云的唱片，要阿坤上街推銷，結果當然是沒人買單。百無聊賴的他們，在鐵道旁，對著行徑的火車將手中的唱片拋擲過去，唱片粉碎四散；阿坤拋擲他人的夢想的同時，也拋擲著自己的人生。一種相互的虛耗，在這部電影裡似細細的鋼線相扣著，或許並不明顯，但一碰就會使人受傷。
二手越野吉普車，在本片中是重要的裝置，它推動著主角阿坤的心理境況，但這越野車有個時效性，因為新的環保法令上路，這輛車子再過一段時間便無法行駛上路。阿坤不再去錄音室打工，回到了一個電影劇組，從事著錄音的工作。有趣的是，劇組中的導演，嘴巴上推崇著楊德昌、洪尚秀這類以捕捉演員當下自然情緒為特色的導演。但他卻抓著自己電影的女主角不斷地說戲，強加自己的情緒與故事在女主角的表演之中，無疑是一種反諷。當然，看在阿坤眼裡，這種反諷或許就是他這時期所面對的困境，一種無力感。阿坤看著劇組所選的環境，無奈地說：「這也太不草原，咱們得去真的草原。」
所幸，劇組為了取景真的要前往內蒙。這一切看似如阿坤所願，駕著越野車到內蒙，看見自己的精神樣貌——奔馳的野馬。最後卻因酒駕、無照駕駛進了監獄一晚。在離開監獄之前，阿坤看著所有的犯人，在廣場上練著太極拳，那招式正喚作「野馬分鬃」，這太極動作因為貴在進身，勁在腰身，狀似奔馳的野馬而得名。到頭來，阿坤所看見的野馬也是禁錮在這個社會之中，沒有奔馳的可能。回到都市，阿坤決定把越野車賣了，他不在意價格，只淡淡問一句：「車子要賣去哪？」買主回：「要賣去內蒙。」阿坤的青春在此停滯、結束了。始於內蒙的夢，終於內蒙的夢，精神上的馬依舊在遠方奔馳。
電影最後一個畫面，是在草原上奔馳的野馬。或許野馬本就是一種精神象徵，或許終不可見，但總得試著去過一回，為了看見那夢中的場景，我們使點小壞、繞了點路，這些就像所有人青春裡所必然出現的追尋、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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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餘佐
嘉義人。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現任東海大學中國文學系助理教授。曾獲教育部文藝獎、林榮三文學獎、國藝會出版、創作補助。出版詩集《時序在遠方》、《棄之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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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馬分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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