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TIX編輯臺
許雁婷 聲音 代表著一個個觀點,如同見證歷史存在
《 他們,用聲響說故事》專題|OPENTIX編輯臺 2021年10月
聲響創作是什麼?或者,我們該回頭問的是,聲響是什麼?所以這些創作者才會運用它來進行創作,而又與過去我們所認識的樂音、樂曲有何差別?製造出怎樣不同的聲音?這次,我們就讓聲響創作者——許雁婷,透過文字,讓我們展開另一種聆聽。
文字、圖片 / 許雁婷
1、是什麼契機,讓你開始以聲響作為創作的主體,而非僅是傳統定義中的樂音?對你來說,聲音創作與所謂的「作曲」或「配樂」,有何不同之處?
最早是從2008年與聲音藝術家澎葉生(Yannick Dauby)合作「嘉義聲音計畫」,一個建置聲音資料庫的計畫開始。在這個計畫之前,我只是對音樂有興趣,學過一點樂器,但計畫執行期間,Yannick推薦我許多聲音藝術作品及聲音藝術家,讓我開始對聲音藝術產生很大興趣。
後來某些機緣巧合下,在不同國家認識了幾位藝術家,在我根本還沒什麼創作經驗時,邀我嘗試以田野錄音創作參與展覽、創作電台作品,或是為舞蹈做聲音設計等,讓我開始試著以聲音創作,漸漸開啟這條路。
圖 / 工作中的許雁婷,於「再基地:當實驗成為態度」,鄭淑麗+Matthew FullerSLEEP79 中「給資訊產業勞動者的聲音療養院 II」現場。(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 提供)
聲音創作的光譜極廣,光是以聲音為主體的創作便有很多不同形式、種類及面向:聲音裝置、音景、噪音、電子音樂、電子原音(electroacoustic)、聲音紀錄片、聲音雕塑、聲音詩、聲音表演、人聲等等。同時聲音也時常與其他媒材混融創作或是和不同的創作媒介合作。
我想,所有形式、種類的聲音創作都是一定程度的作曲,「曲」一般較是以「旋律」被認識,但作曲就是一種編排、組構,當以聲音在創作時,也是考量時間、音色、節奏、動態等,將不同聲音構成一個篇章。配樂也是作曲,也是一種聲音創作,只是配樂還要考量其合作媒介的內容,譬如為電影配樂,要考慮影像中的敘事、情節等,如何相輔相成,或補遺。
2、你創作中所使用的聲音,通常來源有哪些?
田野錄音、錄音聲音取樣、軟體╱硬體合成器、軟體音源、鍵盤、運用各種物件發出的聲音、人聲等。其中田野錄音包括在城市、生活空間、自然環境中,刻意尋找或偶然遇到的各種聲音。有趣的是,上述各種來源的聲音使用在創作中時,不一定能被辨別來源,人工和自然的聲音也不一定能區分得出來,大多時候能否被辨別也不見得重要。
3、你最近錄製到最有趣的聲音,或者發現到最新奇的聲響是什麼?
最近為一個展覽《複本》做聲音,以建築廢棄物發出的聲響為素材創作,包括磚、瓦、水泥、鐵皮、鋼筋、鷹架、石塊等等。呼應反思社會運動的創作主題,就意義上而言,使廢棄建材發出聲音,如同召喚這些見證事件、歷史的存在,重新顯現,這些聲音代表著一個個觀點、群眾;就純粹聲音上來說,這些物件則是樂器。
其中,特別喜歡合作藝術家試著敲擊鋼筋,錄下的幾個不同聲音。敲擊鋼筋會因不同長度、敲擊位置和力道等造成不同的音高和殘響長度,僅是一個敲擊聲,就能聽見豐富的泛音,透過剪輯、疊加、聲音的形塑與選擇,產生音高的流動、和聲等,最後用敲擊鋼筋的聲音構成整體主基調。
4、台灣有沒有哪個地方,是你覺得一定要去「聽聽看」的?而除了聆聽周遭環境,還有哪些你會主動參與的事物,常是你靈感的來源?
台灣有太多地方值得一聽。記得第一次在東石魚市場聽見糶手喊價拍賣時十分驚豔,後來在基隆崁仔頂漁市、台東成功漁港又聽見糶手的各式喊價,不同糶手的口音、語調、速度,配合著周遭魚貨的清洗、運送,人的交談,儘管是類似的事件,所有聲音在這幾個空間的交融產生很不一樣的聲音場景。
提到魚市場也說說海岸,仔細聽的話,不同海域的聲音也很不相同,曲折多灣澳的北海岸、相對平緩的西海岸、東海岸的斷層海岸和沙礫……相異的海岸形貌、地形、風向、時間、季節都讓海的聲音聽起來很不一樣。當然,這裡說的「海的聲音」所指都是在岸上聽的浪潮聲,海裡的聲音又是另一回事。
我極愛花蓮七星潭的礫石海灘,當浪潮捲起礫石又離開,帶動大小石礫之間滾動到靜止的聲音非常美。市場、廟會、山林、海岸,這些都是集合的代名詞,不同地方的文化、語言、空間、地理、生態都讓聲音有細微的差異甚或大相徑庭。
有時即是一個單純的空間,防空洞、隧道、一個廠房、大廳,也能讓你聽見自己不一樣的說話聲音,或者透過這些空間,聽見外在世界的變調。此時我正在南部出差,在一個隔音不好的飯店裡,聽著隔壁房的笑語聲,透過長廊和房間之間的空間反射產生的回聲,讓這些笑聲彷彿開了不少延遲和混響效果,普通的笑聲也相當戲劇化。
圖 / 工作中的許雁婷,於台東森林公園錄音。(鄭亦婷 攝)
至於靈感來源,除了主動參與什麼,主動「抽離」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離開長久生活的城市一陣子,離開習慣的人事物和空間,離開、不作為,從熟悉中抽離,遇見陌生。有時在陌生中發現類似的熟悉事物或風景,也能以另一種角度遇見、觀看、聆聽。隔一小段時間,回到熟悉場景時,可以陌生化過分習以為常的一切,有點像透過轉換來更新感官系統。
5、你通常會如何與導演及團隊溝通,來引導你創作?
我過去大部分的劇場經驗是與舞蹈合作,工作方式會依照不同編舞家和可工作時間等有所不同,有時我們的合作會從最源頭開始,在舞蹈還沒開始編排前,討論這次的創作主軸、概念,聲音和舞蹈同時開始發展,彼此互相給予想像,交錯討論一起長出作品來。
有時是編舞家已編好舞蹈結構我才加入。但無論是哪一種模式,也不一定是編舞家,或許跟影像導演或其他藝術家合作,我都很需要知道「這個作品要說什麼」,如果時間充分,我會盡可能幾近追根究柢地問:為什麼要做、想探討什麼主題、作品間有什麼不同、你的觀點是什麼、提問在哪裡、限制是什麼?有時候不僅是整體,而是每一個段落都要反覆詢問或自問相同的問題,然後才是聲音為什麼出現、要不要出現、如何出現?怎麼配合畫面、動作等等,隨著舞蹈或影像的動能、情緒,人物、場景的設定去創作聲音。
最後,在場也是重要的,尤其是舞蹈,在排練現場看排,看到每一位舞者不同的身體、動能狀態、氣質,可能不一定必須,但對我而言蠻重要的。很幸運的是,大多時候合作的藝術家,都很樂意以一種幾乎研討的態度一起工作,深入討論主題、共同想像、辯論、解決問題。
圖 / 演出中的許雁婷,於大溪大禧《與神共舞:許雁婷 ╳ 廖苡晴》。(林育全 攝)
6、是否有哪次合作,讓你印象極為深刻,甚至是開啟了你自身創作新的面向?
2015年到澳洲伯斯駐村時,一位曾經來台灣駐村的聲音藝術家Chris Cobilis主動聯繫,問我是否有興趣在駐村期間,和他一起即興玩些聲音(jam),或許可以一起現場表演。我當時第一時間反應是:「但我沒有現場演出過耶。」在那之前,我的創作都是預先做好的作品,放到展場中、調整音場、展出;或是混音完成,作為線上作品、電台節目片段被聆聽。即便和舞蹈合作,我也是在控台作為幕後演出者。我有點害怕在舞台前被觀看,也害怕可能有很多缺憾的即興。但Chris說,我們可以就在工作室裡試試,如果真的不想上台表演,也可以純粹切磋玩聲音就好,或者錄音下來看看後續可以做什麼。
在他的鼓勵下,在沒有觀眾的情況下,他帶著電腦、電吉他來到我的工作室,我們即興了幾次,他說:「你真的沒有現場表演經驗嗎?」鼓勵我做得不錯。我比較驚訝的是,自己能享受在沒有特定目的的即興中,單純聆聽、反應聲音之間的互動、流動,並且最後我們還是在當地進行了兩場公開演出。那是我現場表演,以及跟別的聲音藝術家╱音樂人即興互動的開始。
同一次駐村中,還認識了藝術家Sally Richardson,而後2016至2019年和她及多位藝術家合作共創劇場作品《歸屬》,和澳洲音樂家Tristan Parr在排練中即興互動、發展演出片段,好幾次感到非常舒暢、過癮。這才發現,有時那樣的即興、有機比起確立下來的編創還要動人。開啟現場表演是一個新面向,但在這些合作經驗中,更可貴的是可以告訴自己:「放下控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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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file
許雁婷,藝術創作者,以聲音為主要媒材,作品常映照聲音與環境、個人/集體記憶或內在情緒的關係,其探索常擺盪在錄音聲音的紀錄及虛構、敘事及想像特質間,亦時常混融其他媒材及藝術領域創作,以裝置、表演、聲音紀錄片、電子原音音樂等形式呈現。另也從事舞蹈劇場及影像聲音設計/配樂。
作品曾於台北國際藝術村、台北市立美術館、台東美術館、成龍濕地國際環境藝術節、伯斯當代藝術中心PICA、澳洲液態建築(Liquid Architecture)、法國Arte Radio、日本富山玻璃美術館、倫敦「辦桌」展覽、失聲祭、台北藝術節《噪集》(2018 Asian Meeting Festival )、臺灣聲響實驗室等展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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