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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阿伯的音樂劇 以「改變」映照台灣現況

國民阿伯的音樂劇 以「改變」映照台灣現況

—專訪《再會吧北投》編導吳念真

【戀戀北投 今與昔】專題 |OPENTIX編輯臺 2022年9月

接下陳明章原本已有的劇本,扛起改寫重任的吳念真說:「這裡面有些東西觸動了我,在想著這些人物的時候,我抓到了『再會吧北投』這五個字的意思。」而「改變」正是吳念真想在劇中說的關鍵詞,劇情的開始就是一連串的「好景不常」,那卻是改變的契機:「我覺得台灣最可貴的是,在困境中可以找到方法。我們從來都沒有好命過嘛!《再會吧北投》就是向一個舊的東西說再會,新的怎麼樣我們不知道,『讓他走走看嘛!』」吳念真強調著,當中有著對於改變的期待和呵護……

文字 / 陶維均、陳茂康

攝影 / 林韶安

訪談開始時,被稱為「全台灣最會講故事」的吳念真,先說了一段他在某天早晨巧遇攝影師劉振祥的片刻,小小的插曲從他口中道來不僅有畫面活現眼前,配合語調轉換、故事轉折更顯得「生猛有力」,好似現場直播。在還沒真的聽到《再會吧北投》的故事之前,早已對這齣戲有了完全的信任與信服,默默看著十六年來完成「國民戲劇」人間條件系列的吳念真,也偷偷想為他安上個「國民阿伯」的金字招牌。

當綠光劇團與陳明章和製作人雷輝決定要合作《再會吧北投》音樂劇時,已經有一個寫成的劇本了,吳念真本來只覺得劇團就站在協助的立場,出人、出行政資源即可,「我有看了一下,很直覺地覺得,他好像是用劇情把歌曲串起來,因為陳明章的歌裡本來就有很多口白了。但是對我來講,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樣。我們看國外的音樂劇,它一樣是先有了一個戲劇的結構之後,再把戲劇的成分減低,把空間讓給音樂。」他試著解析「音樂劇」的組成方法,也終於決定投入其中,協助改寫劇本:「這大概是我性格上一個很『致命』的東西!」他無奈地笑說,「劇本一丟來過來,就完了!我腦袋就會開始思考『這個』是什麼。後來我發現,這裡面有些東西觸動了我,在想著這些人物的時候,我抓到了『再會吧北投』這五個字的意思。」

北投印象的一再更迭 跟懷舊的過去說再會

年輕的時候,吳念真所聽聞的北投就像人們說的那樣,不出「洗溫泉、飲燒酒、找女人」,「後來當我們真的有機會到北投的時候,女人這個部分已經很少了,我們對北投的印象變成是:進入了這個『舊』的場所、好像是在感受當時的氛圍。」又譬如說,目前已經歇業的吟松閣,「以前好愛去吟松閣,日式的建築嘛、榻榻米的房間,那個菜、那個酒家菜,好吃到不得了,再請那卡西來,那真的會渾然忘我!」於是,吳念真所思考的「再會吧北投」便是它「在更迭、在change。從這個架構去走,就有一個構想出來了。」除了釐清創作的概念之外,他也必須顧及音樂劇的演出形式,「音樂劇的故事必須要『簡短濃烈』,因為要唱歌,你劇情拖太久變成舞台劇,演起來會沒完沒了。」人物關係的合理性,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被交代清楚,還得顧及對白所陳述的內容及其感情,「那就很傷腦筋了!不過劇情的部分,就可以順著我想的去走:改變。」

故事發生在「別有天溫泉旅館」中,「這裡面有幾個主要人物:一個是愛嬌、一個是素卿,他們以前都是酒家女。」愛嬌在商人清水的贊助之下,拉著好姐妹素卿共同經營著「別有天」,兩人也分別有兩名養女:「愛嬌的女兒,純純,比較好一點,晚上還是有去上高商的夜間部;素卿的女兒淑惠則是八、九歲就開始唱那卡西。」除了富商和兩對母女外,還有兩個新、舊對照組,一是酒家菜老廚師和年輕學徒,另一個是那卡西走唱團:「爸爸已經老了、兒子還年輕,年輕人就不太聽話呀,自己隨便寫、隨便唱,爸爸就問他唱這什麼?兒子說:『我這個喔,淡薄仔 country、淡薄仔 rock ’n’ roll,以後出名的歌星都唱這個 style 啦!』爸爸就罵他:『這個會紅喔,牽牛的都可以做總統啦!』」吳念真一邊介紹人物,一邊回憶他所撰寫的台詞,也加以解釋:「其實都在改變,這就是改變。」

一句話、幾句詞 簡短濃烈地衝進觀眾心頭

陳明章於先前的訪談中曾提到:「吳 Sir 的劇本寫得太好了!一句話就可以把你的情緒勾出來。」聽著吳念真說劇本的每一個片段、每一段關係,都可以發現,正如他自己的要求,必須在短時間之內讓這些事件合理、讓角色的個性鮮明。譬如當他設定清水與愛嬌兩人之所以相會、並成為生意夥伴和情感依賴的背景時,吳念真只用了他們過去的兩次相遇、兩句關心就交代清楚:第一次,當清水遇見愛嬌時,他跟她說:「你眼白都紅紅的,酒不要喝那麼兇。」清水第二次來的時候又說:「叫你休息怎麼都沒有休息。」便從包包裡拿出補肝藥給愛嬌,「她的人生裡碰到的男人,很少會跟她說這個。」於是她才接受了清水,而有了「別有天」的一方天地。又或是在劇情最主要的導火線——當愛嬌得知,來談生意的省議員看見純純,便要求她「出勤服務」作為拯救清水投資困境的交換條件時,「這一段的最後就是愛嬌在追問清水:『那你有答應嗎?』『你有答應嗎?』『你有答應嗎?』就這樣結束這場戲。」

純純的出勤事件,使得幾個角色之間的關係產生變化,也緊扣著改變或不改變的討論;而事件結束之時,卻因查禁與廢娼的環境限制,讓「別有天」的人們必須自己創造一條可以持續走下去的路,使得改變成了必然。吳念真不僅將原先就設計好要放入劇中的陳明章歌曲,找到了適切的位置,也特別為純純和淑惠譜寫新詞——在長輩們爭論著純純出勤與否,或素卿建議要拿自己的女兒淑惠交換之時,兩個各有所思的年輕女孩,互相傾訴心裡話,唱和著被驚醒的美夢:「哪知好夢這呢短/幸福未到就被打醒/眼睛一金才知天未光、暝還深/四邊黑暗找無伴/孤單愈孤單、驚惶愈驚惶。」並各自揣想轉瞬即變的現實:「會記得才是昨暝的代誌/我的夢猶原還那麼單純那麼水。」「會記得才是昨暝的代誌/我的夢猶原還那麼溫暖那麼真。」而這首曲子,也引出了合唱之後兩個女孩各自天涯飄零的不同命運——拋開過去的美夢,以自己的方式築起新的現在與未來。

圖 / 吳念真的第一齣音樂劇《再會吧北投》,在歌舞音樂下依然有他特有的人文關懷與溫暖。圖為該劇記者會現場。(林韶安 攝)

隱隱對應社會現況 捍衛新世代的改變勇氣

訪談前一週,在綠光劇團舉行的第一次整排,吳念真發現,不光製作人雷輝哭了,連「李美國(李永豐)那個沒感情的也在那邊哭!我自己看到某些地方也會想要哭出來。最後大正(滅火器主唱楊大正)在唱〈幸福進行曲〉的時候,那個歌詞我本來不是很熟,聽到裡面唱:『這是阮為你寫的一首歌』跟劇情真是吻合地一塌糊塗!」同時也意識到,其實很多台詞不僅是在講「別有天」的未來或人物的選擇,也和北投、和整個台灣社會的過去、現況有了連結。吳念真說,楊大正飾演的那卡西樂師和別有天的年輕廚師,都曾在純純事件時說過:「那些女孩子很可憐,生活過不下去才出來做這些事情,」他們反問清水和愛嬌:「你們有那麼窮嗎?」「人家是不得已的,你們也是這樣嗎?」而素卿則試著緩頰說明這一切都是為了「清水的生意,才走到這一步」,年輕樂師便感嘆地講:「他不是窮到活不下去,是為了要賺更多的錢。如果為了賺更多的錢,可以把一個人的尊嚴和清白給賣掉、可以把我們共同生活的地方的前途都不顧;如果是這樣,他若賠錢,我不會同情、他若賺錢,我也不會尊敬。」

「我想講的這種『改變』,或者說關於一個地方走到了哪邊、它又會變成怎麼樣。十幾年前我在拍『念真情』的時候,走到鄉下每個人都很絕望,碰到那些歐吉桑、歐巴桑都說活不下去、以後怎麼辦都不知道。」吳念真說,「這幾年看見了另外一種景色,我覺得他們比我們更有信心了!很多小孩子回去了,有些地方你會看到另一種氛圍,媒體常常說得好像我們快死掉一樣,其實沒有那樣。」就跟這個虛構的「別有天」一樣,從故事開始就是一連串的「好景不常」,那卻是改變的契機:「我覺得台灣最可貴的是,在困境中可以找到方法。我們從來都沒有好命過嘛!《再會吧北投》就是向一個舊的東西說再會,新的怎麼樣我們不知道,『讓他走走看嘛!』」吳念真加強了語氣,當中有著對於改變的期待和呵護,「台灣不也是這樣嗎?就走走看嘛!你為什麼現在就要問我說,這樣走下去會怎麼樣呢?」

於是,在清水和愛嬌重回別有天之後,看見了在純純、素卿及廚師與樂師的幫忙之下,即使少了鶯鶯燕燕,仍靠著酒家菜、那卡西,繼續營業下去的溫泉旅館,也讓建立這間別有天世外桃源的清水有感而發地說:「以前是你們走我們闖出來的路,現在換我們走你的路了。」外在環境的變遷、世事的更迭,雖然都是「變」,但如純純或清水這樣,很清楚、很虛心地去看清楚現況,並且在調整內心想法、做出相應行動,或許改變最重要的在於「敢」改「敢」變:「就走走看嘛!」還沒起步就被質疑、就要唱衰,消磨了「敢」,當然不會有「變」。

綠光劇團《再會吧 北投》2.0 REVIVAL

2022/10/14 (五) - 2022/12/1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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