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特企
前衛當行：以戲曲提問歷史
文 / 汪俊彥 (2023戲曲夢工場 策展人)
戲曲歷史與美學淵遠流長，在不同歷史、地域，結合不同聲腔、音樂，匯集各階層觀眾與表演、創作工作者。嚴格說來，戲曲，如同任何劇場表演一樣，始終隨著社會條件與劇場生產環境，不斷調整、轉化表演美學，也持續創造與觀眾的各種情感與經驗。
放在近代的脈絡觀看，「戲曲」與「實驗」兩個概念的相結合，遠因來自於以十九世紀以來的歐洲現代戲劇表現，逐漸掌握「何謂劇場、如何觀看」的主流論述，而將戲曲僅視為傳統與民族表演，以致於置換了與當代觀眾鏈結的可能；近因則可以歸納於上世紀80年代以來，臺灣表演藝術隨著世界冷戰瓦解、臺灣社會發展而復甦，在表演藝術分眾、現代與傳統劇場各自形成展演與觀眾場域後，如何對話戲曲與戲劇壁壘分明之美學，加以戲曲表演及身體展演豐富當代觀眾劇場經驗之需求。
戲曲之於前衛精神，其實不假外求
在今日，如果所謂現代戲劇已經治理了當代觀眾，我在想戲曲劇場應該是現今僅存的少數化外之地，而戲曲更是保存與堅持了多元的劇場性與觀眾，戲曲表演中演員與觀眾每一次不依賴時間秩序的行動與認同，嚴格說來都是每一次對於某種一直被重複肯認現代性未來的拒絕與反叛。
臺灣的劇場藝術與觀眾，在廿世紀初期的日本殖民時期，無論是京戲或是歌仔戲與布袋戲，在聲音與音樂搭建出的表演關係中，如果當時的觀眾被問到劇場的未來，恐怕壓根也沒想到有一天看完戲出來，需要絞盡腦汁回答導演的提問，或是等待劇評解說分析。但他們卻沒有人不沉浸在劇場的樂趣之中。
2023年「戲曲夢工場」以「前衛當行：以戲曲提問歷史」為題，重新認識、開展戲曲豐富的劇場美學能量。期盼重新建連戲曲美學一向與社會脈動緊密扣連之特質，挑戰現代戲劇與傳統戲曲之邊界想像，提問現代劇場尚未觸及與未能揭示的當代劇場性內涵，每一個提問，對我而言，也就是召喚戲曲劇場不假外求的前衛。
圖 / 臺北木偶劇團提供
皇民化布袋戲 得時的行動
1940年代台灣處於日本皇民化時期，劇場與各種社會現實一樣，在戰爭的籠罩下，無有隱身之處，演出內容與形式既是被迫，也只能順應改變。臺北木偶劇團的《得時の夢》取名當時請命恢復布袋戲之文化人士黃得時（戰後任教於臺大中文系），布袋戲如何在時代洪流「順天應時」？在時代下討生活的藝師如何面對、選擇與行動；在種種的限制之下，皇民化藝術暗藏的前衛性，今日看來，早已化身在偶與藝師的行動之中。
戰後劇場熱 歌仔戲班裡的京戲藝人
戰後的台灣民間迎來另一場劇場熱，京戲藝人坐鎮歌仔戲班，排戲說戲、訓練身段、甚至上台演出；同一個舞台，皮黃、吹腔與歌仔調種種聲腔並存。國立臺灣戲曲學院附設京劇團的《串南？串北？有戲！》挖掘這一段在今日努力保存劇種的藝術性時，卻幾乎被淡忘的劇場記憶。當時沒有以實驗或跨界為名，也不需要處理表演是否違和，就上戲了。
曲藝相聲也是戰後吸引台灣觀眾的磁石，各種場所都有相聲表演的機會，從軍中康樂隊到廣播電台，相聲的聲響對台灣觀眾都不陌生。但作為表演藝術的相聲，除了聲音，相聲演員的身體似乎既存在又透明，還是聲音就是相聲的身體？
圖 / 人力飛行劇團提供
荷珠的旅程 六期生的消失
1980年代風起雲湧的現代戲劇，《荷珠新配》的家喻戶曉已經成為經典；取材於京劇《荷珠配》，《荷珠新配》的出現不僅是現代劇場實驗的新生，也同時是傳統戲曲的轉世，而當時服役於陸光國劇隊的王墨林亦是這段歷史的參與者之一。人力飛行劇團結合導演王墨林與戲曲演員，如何對話歷史，又怎樣拋開京劇與現代戲劇的媒配，揭開荷珠的面貌？
栢優座《消失的六期生》以親身經歷其中的座首許栢昂，從1996年發生的事件為本，回看廿世紀末的戲曲與戰後台灣京劇演員的養成與教育，其實就是國家、社會、世界的焦慮本身。軍隊招募的最後一屆，國光藝校國劇科六期生的消失，是解決了前述的焦慮，還是讓記憶壓得更沉？
展現抗爭的困境與掙扎 鑿開習以為常的觀演關係
僻室HousePeace製作的《斷橋》，文本源自清朝方成培編撰之《雷峰塔》，白娘子在與法海的水鬥之後，負傷於西湖斷橋；抗爭之後的傳說，一直延伸至當代青年生活中所歷經的各種反抗及掙扎。或者，《斷橋》也不妨視為一場瘋狂爭奪後的懺情、自省與整理，百年來面對現代戲劇之於觀眾的瘋狂求愛，戲曲仍負傷累累，自我是變本加厲變成了他者？前衛之於戲曲，之於歷史，是時候談談抗爭之後了。
圖 / 僻室 House Peace提供
六齣2023年戲曲夢工場的作品，從上世紀初到今日，宛如重新譜寫了一部廿世紀的台灣戲劇史，島嶼與舞台的邊界一樣模糊，時間亦飛騰跳躍、空間也恍惚流竄，唯有這一批本色當行的演員、戲偶、藝師固守表演。「前衛當行」著重劇場與歷史、物質的關連度，只有意識到今日我們所經驗的劇場本身，如何就是其所處的環境條件與生產狀態，我們才能進一步召喚與想像劇場。
所謂的「現代劇場」不是任何舶來品，不是大寫西方(the West)的價值，也不是特定藝術的形式；這一次召喚外溢於普世現代性的戲曲實踐，並不是在認識上對反於既定的現代戲劇美學，而是有意識判斷表演藝術的當代時空與場域，介入並提供新的對話空間。
2023戲曲夢工場
8/12 (六) - 9/17 (日)
◆ 人力飛行劇團《荷珠》－前往購票
◆ 僻室 House Peace《斷橋》－前往購票
◆ 台北曲藝團《相聲，Move on！》－前往購票
◆ 國立臺灣戲曲學院《串南？串北？有戲！》－前往購票
◆ 栢優座《消失的六期生》－前往購票
◆ 臺北木偶劇團《得時の夢》－前往購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