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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馬騰斯之後|貧窮男專欄

楊.馬騰斯之後|貧窮男專欄


《看戲不忘電影》專欄|OPENTIX 2024年1月

當代舞蹈最大的不同在於「去脈絡」,我們看不太出舞者是受到葛蘭姆的訓練,還是芭蕾、街舞的身體,當代的編舞家逐漸擺脫身體技巧的脈絡限制,好像回到現代舞的最初衷:追求身體的自由。但自由的結果也就代表了不會好看,但在市場經濟明確運作之下,要追求「去脈絡」後的自由,又用兼顧票房,編舞家便要擁有更強大的能力與自覺,在整體視覺與調度,在舞作的議題與創意下,找到最佳呈現方式。

文字 / 貧窮男


相對於文學、戲劇、視覺藝術透過文字、語言、圖像來傳達思想與表現創意,舞蹈透過肢體能夠傳達什麼?企圖用文學或戲劇視角來理解舞蹈,或是傳統芭蕾舞劇的觀眾,對於現代舞往往不得其門而入。殊不知許多「抽象」情緒的表現,舞蹈可能比文學戲劇更容易讓人感受到。例如碧娜.鮑許經典的《穆勒咖啡館》,碧娜撞牆跌落,起身再撞牆,再跌落再起身再撞牆,來來回回七八次之多,我們感受到什麼?那種巨大的失落、絕望,若要用文字或戲劇來傳達,可能要先鋪陳幾個章節或花半小時來介紹角色性格與事件的堆疊醞釀,導致那樣的崩潰與失落;瑪莎.葛蘭姆最擅長傳達悲愴的情感,林懷民《薪傳》中的篳路藍縷,《白蛇傳》中法海象徵著道貌岸然的倫理,青蛇外放白蛇內斂,幾組動作都讓人一目了然,文學和戲劇都無法如此一蹴可幾。


隨著時代變化的現代舞


比利時編舞家楊.馬騰斯(Jan Martens)去年帶來的作品《任何搞分裂的企圖都將以粉身碎骨告終》,用整齊畫一零失誤的步伐,與相互交錯的行進隊形,來傳達獨裁政權下的威權與一言堂。但對一路看雲門現代舞而成長的觀眾,這20年多來的舞蹈,好像漸漸有些不太一樣了。任何藝術包括舞蹈,本來就會受到藝術潮流、社會環境,政治經濟氛圍的影響,像是上世紀的後現代舞蹈,由建築開始、視覺、文學也影響到了舞蹈:多焦,拼貼,矯飾不確定,帶來美學與視覺上的不同感受。這些年的變化主要受到了美國現代舞與歐陸舞蹈的消長,與網際網路的盛行,加快了舞蹈美學與本質上的演化。


打著反芭蕾的現代舞,歷經一整個世紀的盛世,發展出不同身體技巧的派別,成為可辨識的符碼,當我們看到舞者吸氣提肚收縮延展,以腹部為核心行走、跳躍、旋轉,八九不離十是受到葛蘭姆的訓練,韓福瑞(Doris Humphrey)跌落與復原(Fall & Recovery)的動作動機;以色列巴希瓦舞團的納哈林(Ohad Naharin)開發出GAGA技巧,林懷民從《行草開始引入武功、太極導引等作為身體技巧的語彙,成為作品鮮明的特色。然而現代舞在精益求精的道路上,開始延伸出連貫「好看」的動作程式,不斷在重視技巧與美感上下功夫後,逐漸與芭蕾的精緻走上同路。


當代舞蹈有很多的解釋,籠統而言:正在發生的「現在」,也就是當代。但當代舞蹈可能要有更嚴謹點的定義,也就是說我們觀察到現在的舞蹈,普遍跟以前看的舞蹈到底有那些差異變化,具體來說當代舞蹈最大的不同在於「去脈絡」,我們看不太出舞者是受到葛蘭姆的訓練,還是芭蕾、街舞的身體,當代的編舞家逐漸擺脫身體技巧的脈絡限制,好像回到現代舞的最初衷:追求身體的自由。但自由的結果也就代表了不會好看,但在市場經濟明確運作之下,要追求「去脈絡」後的自由,又用兼顧票房,編舞家便要擁有更強大的能力與自覺,在整體視覺與調度,在舞作的議題與創意下,找到最佳呈現方式。


當代舞蹈的去脈絡與平權


「去脈絡」是去掉身體的技巧,這些年來的身體語彙,融入了街舞的肢體,新馬戲的技巧,當代的舞團不再服務單一的編舞風格,當代舞者被要求的是更寬廣的身體能力,不論原本的基礎是現代芭蕾還是街舞,最終在於自在駕馭身體的能力。另外一點「平權」,所有舞者,不分性別、種族、膚色,年齡,大家在舞台上演出的分量相當,不像芭蕾或早期現代舞中有獨舞與群舞的差異。


這些都能在楊.馬騰斯的作品中清晰可見,舞者的技巧好像並沒有特別厲害,但最終的成果卻讓人讚嘆,看不出舞者們的家學背景,但對於身體的控制,卻精準得超乎想像,同時每位舞者的特色風格,都適當地呈現在觀眾面前。也能發現在舞台上「換裝」這件事,好像也成了「當代舞」的一項標記,與布萊希特的「疏離」無關,在舞台上直接換裝,打破現代舞對舞台神聖性的想像,突顯了當代舞的自由與自在,這就是舞作的一部分,演出的過程、段落,通通與觀眾開誠布公。


從比利時當代芭蕾舞團(les ballets C de la B)的布拉德勒(Alain Platel )開始,一路到楊.法布爾、到法國的傑宏.貝爾,再到接班的馬騰斯,這些當代舞蹈的先驅,透過作品讓我們觀察到當代舞蹈是如何一步一步發展到今天。


*本文純屬個人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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