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TIX編輯臺
林孟寰 牽纏經年的戲緣，也許一生只夠愛一次
【跨足影劇與舞台的那些編劇們】專題 ｜OPENTIX編輯臺 2023年5月
2018年，林孟寰受邀擔任臺中國家歌劇院的駐館藝術家，那是一次難得的體驗，一來源自他身為台中人的地緣背景，二來是他與同為台中人的大作家——陳千武之玄妙連結，「我母親很早就認識千武老師，這名文壇領袖寫下的作品長年吸引著我。」
如今細數來時路，他編劇生命的軌跡變得很透徹：自台大戲劇系打磨，匯聚編導的養分；寫過兒童劇，加深他與觀眾的連結；參與電視劇，磨練他與團隊溝通的延展性；期間，寫作劇場作品無數。涓滴匯聚，最終方能回到年少時期的初衷，於受邀駐館當下，將擱置在心中多年的心願搬出，以陳千武的小說為基底，寄託音樂劇的形式，溫柔包覆沉重的歷史，搬演上台，交出最新代表作《熱帶天使》。
文字 / 郝妮爾
攝影 / 郝御翔
捕捉無盡的日常
現實中的「日常」，像日光中的塵埃，自然就散落在那，但若直接撿取進劇本裡，就顯得瑣碎而難以斬斷。
因此，林孟寰早期的編劇思維，都是在重複撰寫日常的基本功。
「10多年前，台灣有大量的新文本出現，很多創作者也開始實驗出寫實以外的表現方式，不過當時我對那波風氣完全沒有興趣，反而現在才開始躍躍欲試。」林孟寰說，那時候的自己在忙別的事，例如「奠基古典敘事的脈絡、思考傳統三幕劇如何起承轉合……據我所知，學院裡的老師都蠻鼓勵學生大膽創作，但我那時候反而走一個很傳統的形式，像是在蹲馬步那樣，想把故事說得穩固一點。」
也不管當時他已產出數篇備受討論的劇本了，林孟寰內心始終覺得有所不足，「影視也是，那時候寫完《通靈少女》、拍攝都結束了，我還跑去民視編劇班上課，就是覺得馬步沒有站穩。」
林孟寰所謂的馬步，正是「寫實」的功力。
「有些人可能會覺得寫實不就是那樣嗎？但若把日常搬進故事中，會發現現實中的日常是無窮無盡的，無法輕易擷取，若丟進有限的時間框架裡陳述，需要很多的技術。」
不怕慢，只怕站。林孟寰是善於等待之人，他緩步而行，為自己的編劇思維妥妥地建構地基，10多年後，「我覺得路差不多打穩，就會想開始探索、尋找說故事的新方式了。」
集結真心，所以豐盛
稱其「說故事的人」，雖然字意上的解釋無誤，但恐怕會賦予這個行業太多童話般的美好想像，好像編劇都活在床邊故事的小夜燈旁邊，周遭盡是甜蜜與柔軟。實則非也，林孟寰把話說得很節制，他說投入這行：「心態要很健康」。
至於要「多健康」？他舉個例子，「《通靈少女》其實是個很幸運的例子，我參與影視編劇沒多久就遇見跨國製作，而且還真的拍出來了。但無論是在影視或者是劇場，都遇過很多開啟了故事、寫到一半最後放棄製作的案例。」
放棄的理由很多，資金籌備不順利、團隊找不齊、寫完以後沒人導演，「我還遇過已經啟動線上售票，最後還是取消演出的。」林孟寰說，可是沒辦法，編劇就是要有這個覺悟，即便遇過那麼多寫完不演的斷頭案子，他們還是得寫，「而且要付出愛去寫。」
「有的人會覺得我們應該成為一種文字上班族，不要放入太多情感，但我不習慣這樣，寫作對我來說就是一種情緒勞動，會因為劇中角色，為他哭泣為他笑，為他被改得亂七八糟而去吵架。」
因為付出愛，所以捍衛的意志，也會因為愛而妥協與讓步。
身為編劇，林孟寰的讓步經驗不少，「但我覺得編劇要意識到你不是最重要的人，一個作品是一群人在一起貢獻自己才華共同完成的，因此，比起堅持自己的聲音，我認為找到合作的方法比較重要。」他分享合作中所累積的新仇舊恨、從藝術美感到人員的勞動權益，輕輕一扯就會掉出一大堆，「堆疊的情緒太多，所以多數時候很難就事論事，但戲劇本來就是無止盡的溝通啊，它困難的地方變在於此，可也是這件事最有魅力的地方——集合這麼多人的力氣，所以才豐盛美麗。那麼在美麗的背後，自然有衝突需要解決。」
也許是一生一次的創作經驗
由此編劇路徑，走到《熱帶天使》。這也是林孟寰生命中的豐盛，才能聚集的美麗。
「小時候就開始看陳千武老師的作品，不知道為什麼衝擊這麼深？後來深入讀戲劇文學，才明白其中吸引我的一點在於——小說中對於『我是誰？』的巨大命題，有很濃厚的辯證。」林孟寰談起學生年代，吸收了諸多世界上的大歷史，但關於自己土地的衝突，課本中的談論依舊吝嗇。
然而這些光照不到的地方，反是文學走入之處，陳千武的《獵女犯》尤其如此，「那本書描繪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台灣人受日本兵徵召，被殖民者忽然成為殖民國的戰力，心境尷尬糾結，他寫戰場不只是轟轟烈烈的大歷史，是能讓人看見最光明又最黑暗的交集處，是那些站不了大舞台的小人物……方方面面都吸引我想要改編的欲念。」
正因為明白陳千武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因此面對改編，林孟寰處理得很小心。他念茲在茲的是——如何讓久遠的歷史，走到現代人的心中？如何讓人看完以後，不只有沉重，也能讓大家看見他在黑暗中感受過的光？畢竟，戲劇的迷人之處，其一在於它能緩慢且深入地觸碰人心，然而，處於這個追求快速的世代，慢條斯理的故事，該如何符合現代人的口味？是他長年思考的問題。
「我大學剛畢業那陣子，寫的都是小劇場作品，其實對『家人都看不太懂』耿耿於懷，就算他們來捧場看戲，看完好像也無法討論。是後來開始寫電視劇、還有做了阮劇團的《嫁妝一牛車》，我才慢慢找到溝通的方式——畢竟我就是來自這片土地上的人啊，過去經常在看一些劇評人、學者的看法，但是心中很確定我想要溝通的對象是我的鄉里，我想寫出能讓他們感受、感動的作品。」
改編的執念從大學開始，便推磨他很久，近年的《熱帶天使》算是水到渠成。臺中國家歌劇院的邀請，以及研究所同學雷昇恰好於紐約學習音樂劇作曲學程，兩相交會，擁有了地利與人合，林孟寰決定以音樂劇的形式，相對輕盈地捧出台灣歷史，結合殘酷與柔情，使故事翩然抵達觀眾眼前。
包容著林孟寰的慢，作家陳千武的深與廣，盼望《熱帶天使》如雨滴那樣點滴濡濕人心。林孟寰說這樣的執念，也是一生僅會經歷一次，「有一個人成為你創作上的偶像，引領你去追隨，而牽絆出這麼長時間的連結，未來也很難再複製一次了吧。」語氣誠懇，如那首雋永的老詩：從前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BOX
人物小檔案
林孟寰（大資），台灣大學戲劇學系劇本創作碩士。第2屆臺中國家歌劇院駐館藝術家，現為「宅故事創作有限公司Story Nerds Works」及「SML創製股份有限公司」故事總監。
歷年創作橫跨舞台劇、影視及出版。舞台劇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台北文學獎劇本獎、台北兒童藝術節兒童劇本獎等。出版著作有《方舟三部曲》等9種。舞台作品有《野良犬之家》《嫁妝一牛車》、音樂劇《熱帶天使》和兒童劇《小潔的魔法時光蛋》等30餘種。影視編劇創作有電視劇《原來１家人》與《通靈少女》等。短片《鎧戶之家》與《一夜晚的夏天》等。並以《通靈少女》入圍台灣電視金鐘獎迷你劇集項目最佳編劇、《同棲時間》獲優良電影劇本優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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