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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傑  只需撈起苦痛的漣漪,不必是大藝術家

詹傑 只需撈起苦痛的漣漪,不必是大藝術家


【跨足影劇與舞台的那些編劇們】專題 |OPENTIX編輯臺 2023年5月


2014年以電視劇《刺蝟男孩》拿下金鐘獎最佳編劇時,身為共同編劇之一的詹傑說當下其實沒感覺太激動,「因為距離寫完、已是約3年前的事情了。」不過,他當然同意這個劇本深深影響其日後的創作思維。


例如速度,他說:「有些人會問我創作靈感哪裡來?我想說哪有這種東西啊,寫不完的時候坐在便利商店都能打字啊。寫劇本當下的快樂是零,也無所謂靈感。」另外,又如觀點的變化也是,「因為寫那齣戲,在田調過程中認識後多人,看見這塊土地上有這麼多故事,才回頭仔細想想,還有哪些事情可以做的?」

 

文字  / 郝妮爾

攝影  / 郝御翔


編劇需要時間,但又最沒時間


編劇是需要時間養出來的,同時,詹傑也說:編劇也是最被生計逼得沒時間可耗的工作之一。


「像我在北藝大的時候,都會覺得畢業製作的劇本是人生最後的劇本——研究所畢業後繼續走這行的人太少了,很多人就直接去當上班族。面對收入的問題,編劇很難尬戲,而且剛開始也不可能有那麼多劇本給你寫。」


詹傑說,能走到現在,理由之一應是他更早意識到生計的問題,因此畢業以前就開始寫專欄、從事藝文採訪,在公視擔任節目企劃。「這樣的好處就是,不用被錢逼得去寫不喜歡的東西,不然磨損蠻大的,我們連喜歡的故事都可以寫得很想死了,更何況是沒感覺的。」


說來奇怪,常言道——快樂、金錢、名聲,最少應該滿足這3樣條件,那條路才有機會走得又久又好,但在台灣從事編劇這行到底滿足了幾樣?創作時痛苦,收入不穩定,難不成寫劇本會能夠賺取名聲嗎?


「之前韓國編劇金銀淑有分享過,當時她在寫《鬼怪》,搭頭等艙的時候演員李棟旭竟然跑過來搭訕,問她有沒有機會面試『陰間使者』那個角色。」


那在台灣呢?編劇有過同等待遇嗎?詹傑回答:「先不要說我們一般幾乎沒有提案的權利啦,首先就不會坐頭等艙了,我連豪華經濟艙都坐不了。去慶功宴,演員可能還想說『你誰啊?』台灣基本上就是導演、製作人制度。」語氣半分玩笑半分真。


那麼,這樣的工作狀態是不是很寂寞?詹傑聳聳肩,說實際上倒也還好,「只是如果編劇把自己放在藝術家的位置,就會比較吃虧。」他解釋,所謂藝術家者,風格強烈、捍衛己見,「光是劇本能不能改就是個問題。我是覺得,如果執行不出來,為什麼不能改?但我的底線就是要自己改,因為劇本的連動性很強,任一人改了前面沒顧到後面就完了,我們可以討論很多次、修到大家都滿意為止,不過我一定要自己處理。」




以為一片哭喊的現場,散發出慈祥的金光


入行10多年,詹傑為我們總結人生經驗:好的編劇,除了具備才華外,更重視溝通協調的能力,「喔對了,還有體力啦。真要趕本的時候,我可以從晚上9點到早上9點都在寫。」


然而,無名無利的編劇怎麼活?難道不快樂的生活真的能咬著牙撐過嗎?「還是有快樂的時候啊。」詹傑沒有猶豫地回答:「整個創作過程最快樂的就是田調採訪了。」


詹傑說這行待得久,臉皮會變厚,走入採訪現場,無人搭理也能自在找到自己的位置。


某次他走訪私娼寮,表明來意,卻發現這裡聚集著一群被採訪嚇壞的人,「某次一位記者明明說不公開娼妓的身分,還是偷偷帶錄影機去訪問,被拍到的那個女子後來就自殺了,因為她家人原本以為她在當清潔工。」詹傑說,畏懼採訪的人很多,但有時候他只是在現場看著,不必開口,端看著那裡的人如何喝水、聊天,如何走進走出,也是一種獲得。


「去私娼寮之前,原本也預期會聽到一片哭喊,但待久了發現其實一片慈祥,氛圍堪比慈濟,到處充滿人情味。有天一個阿姨上班的時候,滿面春風走來,後來聽人家說是因為她談戀愛了。」


詹傑喜歡現場,喜歡在現場看見他們的生活,「像我就不可能問她們快不快樂,瘋了嗎?這什麼問題。我會問她早上吃什麼,有看過《後宮甄嬛傳》嗎?」詹傑說,人的細節是從生活中的瑣事長出來的,就像是角色也是在細節中長出了肉,「畢竟生活沒有這麼多戲劇性,對她們來說苦痛是日常,她們把苦痛活成漣漪。我想做的,也只是想知道,從她們的眼睛看出去的世界長怎麼樣?」


寫愈多,愈了解我身上的缺陷


有些苦痛難言,有些則是不需多言。詹傑很懂現場的味道,大家臉上有時笑著,那只是讓自己安於生活中各種坎坷的表情,不代表傷痛不存在。一直記著疼痛的人要怎麼活?




「可能是因為我生活周遭就有些生活不順遂的女性,所以相對了解那會是什麼感覺。我媽媽在基隆開一間卡拉OK,60多歲的阿姨還是每天來上班,生活應該很辛苦吧?但從她臉上看不出來,反而都是喜樂。」詹傑說。


自小耳濡目染的事底層的風景,要他寫少年少女的戀愛情事反而不擅長,卻很懂小人物的心理,於是寫到《花甲男孩轉大人》相對得心應手,「我容易感受到他們的氣味。」


這樣說來盡是感性,那是因為感性的一塊都留給做採訪時的自己了,「開始創作的時候我會變得很兇狠,進入編劇技巧的魔幻時刻。就像廚師一樣,素材都有了,接著就是排列菜餚的時候了。」


以近期備受好評的《勸世三姐妹》為例。最初,是他那感性的心意鎖定了台灣牽亡歌的傳統儀式,他解釋:「牽亡魂在歌舞之際理解生死,勸亡者放下一路好走、勸生者行善以求平靜,那都是很草根性的寄託。」


但放進劇本中,這概念要怎麼使?詹傑做了很多功課,參加數十場喪禮,聽盡那些古典同時花招百變的唱詞與舞蹈,但有段時間似乎只是讓他更加混亂而已——該如何把故事主軸拉出來?直到後來,他想起自己的「材料箱」有個「小本子」,「是講三姊弟的故事,源自我真實的生命背景。」


他說自己是真的有個箱子,裝著各種不同筆記本,寫下來的東西都是故事的材料,是他編劇時大發狠勁的絕佳素材:牽亡歌與三姊弟的情仇疊加,《勸世三姐妹》於焉誕生。


以牽亡魂儀式為骨幹,故事核心單純:「裡面的三姊弟都在假冒別人,隱隱都認為『我這麼爛誰會喜歡我』,但如果我們一輩子都躲在面具後面,到頭來只會一無所獲。」詹傑長年面向土地、面向傳統、乃至任何儀式的關懷,最終莫不只是想將此般小人物拱上台而已。


生活中必然會泛起苦的漣漪,同時閃爍希望的光影,最終留下的現實,非逞奸揚善,而帶著灰色的的同理地帶,「這些故事我愈寫就愈覺得,世界沒有真的壞人與好人,全都是小奸小惡。創作過程也會讓我更了解自己的缺憾與躊躇。如果劇本不能呈現這樣的多樣性,反而才是我難過的地方。」


說到最後,又顯得太感性了。採訪結束前一刻,像是擔心大家忘記一樣,又補充道:「但是創作當下的快樂依然是零。也沒有那種寫到欲罷不能無法入睡的時刻,我一躺上床瞬間睡著,太想趕快登出這個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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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檔案


詹傑,影視暨舞台劇編劇,曾任國家兩廳院駐館藝術家,2018年獲亞洲文化協會ACC贊助,前往紐約進行藝術家駐村交流,出版有劇本《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等。劇場作品有:《逆旅》、《愛滋味》、《像我這樣的查某人》、《白色說書人》、《微塵.望鄉》、音樂劇《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勸世三姊妹》等,影像作品有:《刺蝟男孩》、《長不大的爸爸》、植劇場《天黑請閉眼》、植劇場《花甲男孩轉大人》、茁劇場《綠島金魂》、電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並以《刺蝟男孩》獲第49屆金鐘獎最佳編劇。

 

近期參與節目


2023秋天藝術節 詹傑✕黃郁晴《罪.愛》

2023/11/17 (五) - 2023/11/19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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